第十九章(第3/4頁)

蕭懷瑾神色冷凝,周身都是寒氣,踏上白玉台階,一步一步,步伐沉重,走入大殿,無人敢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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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殿內室裏。

太後方批閱完幾個大臣遞交的奏章,秋冬囤糧以備來年戰事,邊防的將領調守和糧草分布、挽留朝中幾位倚重大臣的致仕……

此刻她已經是倦極,在宮人的服侍下,拆散了發髻,披著長發,只穿了一件綃紗的胭脂色齊胸襦裙,燙金煙花皺上襦,正在例行地翻一頁佛經。金絲楠木的木魚聲,被殿外天子求見的通報打斷。

何太後嘆了口氣,招了招手。宮女為她披上一件廣袖罩衫,她走出殿門,裙擺衣袖和長發被夜風高高吹起,看在蕭懷瑾眼裏,如同一個遊蕩世間的美麗又惡毒的鬼魅。

何太後半垂眼簾,自上而下俯瞰著天子,高高在上:“已是入夜,陛下有何事,定要叨擾哀家。”

蕭懷瑾無論如何恨她,然而潛意識裏,對太後的那分畏懼依然根植入骨,且本朝極度重孝,倘若公然對太後有何不敬,翌日他就會被言官的口水淹死。他盯著太後,聲音有了幾分克制:“朕有話要問。”

何太後不再說什麽,轉身入殿。蕭懷瑾跟在其後,進入內室,他面如冰霜,並不就座,而是就那麽站著俯視太後,將太後方才的高高在上悉數奉還。

半晌,蕭懷瑾冷聲道:“太後,聽聞前些日子,您在長生殿召見了德妃。”

無論朝堂後宮,天子見朝臣抑或妃嬪,有些話不必明說,這種含蓄已經成了禮數。蕭懷瑾這番話,不僅道明了來意,更是有讓太後自己解釋的意味。

然而他注定失望了。面對帝王含沙射影的質問,何太後坐到席上,輕輕擡眸,一派淡漠:“哀家見什麽人,何時需向你報備一聲。”

眼裏心裏,全然無這個天子。

蕭懷瑾心中怒意更甚——假若他來時,還存著讓太後解釋、將此事揭過的念頭;那麽此刻,太後無謂的淡漠,習慣性的譏誚,讓他決定這件事絕不善了!

——“是啊,太後權傾後宮多年,先帝都要禮讓您三分,更別說朕這個記名的兒子了。大概您心裏,還覺得是朕撿了便宜,才登大寶。”

蕭懷瑾陰然一笑,隨意找了張胡床落座,口氣森森:“朕想知道,太後究竟與德妃說了什麽,有什麽打算。朕好歹乃一國之君,天下事皆是朕的家事,太後從朕的朝堂管到了朕的後宮,難道不應該告知朕一聲?”

太後神色終於微微有變。

她轉過頭,額心的日月牡丹,在燈火下琉璃生輝,與眉眼蝴蝶疤上的貓眼碧寶石交相輝映。她的神色隱於這片璀璨中,似乎有些深邃地莫測了。

“——不識好歹。母如此,兒如斯。”

她輕啟丹唇,極美的眼睛一片冷意,如此嘲道。

類似的侮辱的話,蕭懷瑾從小到大,本應是麻木了的,然而,每次聽到,卻都能讓他喪失理智。

他記得自己的母親,那個溫婉賢惠的女人,死得那樣淒慘,可先帝亦不曾有什麽動容,如今還要時時被太後用來辱沒他。

但這一次,蕭懷瑾沒有像小時候一樣失去理智,帝王生涯已經磨練了他的心性。他陰冷地還回以一笑,一字一句回擊道:“朕觀太後儀態端華,若有一子一女,必當是人中龍鳳,識人好歹啊。”

燭火悅動下,太後的臉色驟然蒼白。蕭懷瑾的話,是在明晃晃地往她心頭插刀!

懷上的被暗害了,收養的被毒死了……

她沒有子嗣,一生都沒有。

他是故意的。

多年未曾被人如此惡毒地剜心,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碰觸的瘡傷。何太後咬緊牙關,片刻後,才回以一刀:“所以,陛下確實算不得我的兒子,畢竟是狼心狗肺之後,一生都承不起別人的真心。”

蕭懷瑾簡直要笑了,他真的笑出了聲,卻覺眼前模糊。一個為了手中權柄,逼死貴妃、皇兄,賜死母妃,杖殺後宮,滅族韋氏的惡毒女人,居然諷刺他承不起她的真心。

真心,就是她對他的毆打辱罵麽?抑或是冷言相待,**挾制?

“可笑,太後說真心?這後宮之中有真心?那父皇當年,想必是極愛重太後的。”蕭懷瑾起身走到太後面前,俯身盯著太後的眼睛,,陰陽怪氣道:“這臉上疤痕,也是父皇愛重而特賜的,對吧?”

韋無默侍立一旁,下唇幾乎要咬出血,手指在掌心掐出印子,她想要上前幫腔,理智卻終究不能。她明白,若是張口,皇帝便可發落她,太後若保她,矛盾只會更為激化。

此事因誰而起,這簇火就該由誰來滅。皇帝不知從哪裏,聽來了德妃與太後密見一事,加之德妃行事詭譎,令人霧裏看花看不真切,也不知皇帝是誤會了什麽,火氣竟卯足了沖著太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