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第3/5頁)

她小時候沒少上何府的筵席,身為何汝岱悉心栽培的長女,她是唯一有資格上席的晚輩。可是坐在主位上,壓得一幫人不敢說話,還是頭一次。

‘總有一天……’她默默想,“本宮要憑自己的名頭坐在這種場合。”

不必再借著堂哥的身份,可以憑自己堂堂正正地出入。

她的對面,高朔縣的縣令面露難色,額頭冷汗涔涔而下,起身向她恭敬祝酒,想要岔走話題:“何大人,您看,這酒喝得高興,這事兒是不是稍後再議……”

何韻致微微一笑:“正是諸君興致好,本官挑時候說出這件事,也才好助興。高大人這酒,敬得可誠心否?”

“誠心,誠心,自然是一片赤忱!”高縣令彎著身子道。

“既誠心,本官就喝了。不過,”那盅酒在手裏,明晃晃映出天光,何韻致的笑容映在這光影裏,怎麽都有兩分不懷好意:“這酒要喝下去,本官也有條件的。”

高縣令心中一緊,他此刻算是領教了,這位何大人是個極難打發的主。他無奈只能點頭,聽何賜學一笑,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語氣中真假難辨:“喝下這酒,受了你們這禮,諸位就可以叫府上的下人帶著條子來了。不然……本官可不放人,叫你們喝個夠。”

院子四周的上百重甲兵身形緊繃,手臂上的小型連發弩都在嗡鳴。

“……”漫長的沉默。

何韻致的目光涼涼地掃過席間所有人,平靜卻飽含威嚴之態,令人不寒而栗。那些對上她目光的人,都仿佛被洞穿內心,慌不叠地低下頭避開,心道,不愧是京門四姓的公子,言行舉止真是普通世家子沒有的氣勢。

“諸位,並州的戰況,不必本官翻來倒去地講,在座想必都是知曉的。”何韻致放下酒盅,站起身來。

她收起了方才的微笑,嚴肅的模樣令人生出幾分忐忑,是人骨子裏對於高貴的畏懼:“也有人覺得這仗無論打成什麽樣,都該是朝廷操心的事。”

這難道不當然的嗎?有人暗自腹誹。

何韻致掀了掀唇角:“在座之人,家中多是並州的郡望,祖輩世代耕耘於此。一旦並州失陷——普通人尚可以逃去中原腹地,流民不憚旁的,只要有口飯吃;可諸位家大業大……”

這些有家有業的鄉紳豪族,往哪裏躲避戰禍?

待那時只有兩條出路,其一,是投靠西魏,獻上錢糧,繼續管理自己這一方地界;其二,是被西魏洗劫一空,從富貴門戶淪落成平民。

歷史上他們往往選擇第一條出路,但戰亂時候,命運也未必能由他們決定。

所以,無論朝廷是勝是敗,這些鄉紳豪族身為晉人,與晉國休戚與共,晉國敗則家損。

“所以都是出錢出糧,這其中意義卻大不同了。”何韻致的目光平靜而鋒利地洞穿他們每一個人,話語卻是循循善誘:

“若給了朝廷,這是義舉,且朝廷是打了欠條借糧,年息一分,總有還的時候,你們不虧什麽。可倘若朝廷受輜重不足之困,未能撐過這次,叫西魏人打進來了……胡人上門來找你們要錢要糧,可就不止這個數目了,那時不是借,而是孝敬。”

何賜學耐心地擺出事實,給他們分析了這筆賬。同樣是要出血的,將錢給了朝廷,好歹是有拿回來的可能;若是給了非我族類的西魏人,可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所有人心中也在盤算這本賬。若今天他們肯捐資,何大人代表行尚書台,同他們簽下欠條,且日後朝廷修史時可以記上他們名字,是名利雙收的好事。

但若不肯捐資,至少今天是走不了了,重兵在外面舉著連發弩呢。

何大人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如何取舍一目了然。

有那反應機敏的,想到何賜學的身份,何家在並州、煌州的親信,這筆糧捐上去,就當是在何家面前刷個眼緣了,趕緊起身迎合道:

“何大人說的在理,也是為我們考慮周到。國難當前,捐些錢糧算什麽?大人,天水縣劉琦願意捐三千石粟谷,一千石馬草!”

何貴妃頷首,向那識趣之人投去贊許的目光,她也得以示嘉獎,好鼓勵後來人:“天水縣,劉氏,棟梁之才。本官記得了,也會如實稟明陛下和太後。待他日將蠻胡趕回北漠,朝廷少不了記你一份功勞。”

劉琦激動得語無倫次,頓時覺得自己方才搶的先機是他這一生最英明的決策。其他人見狀,又眼紅又著急,最是受不得這番哄搶,生怕落於人後失了好處,也忙不叠也跟著表忠心:

“長石縣孫榮願意捐五千石粟谷,兩千石馬草,粗布二十匹!”

“寧川郡張巖認捐六千石粟谷,兩千石馬草,粗布三十匹!”

何韻致成功地喚起了他們的狂熱與哄搶,慈祥微笑著坐收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