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抱水

睡覺前看星星是睦月的習慣,他深信自己雙眼一點五的視力就是多虧有這個習慣。我也和他一起站在陽台上,不過不是為了看星星,而是為了看他那正在眺望星星的側面。睦月的睫毛短而齊整,長相英俊。

「你在想什麽?」睦月問。

「思索人生。」

我大言不慚地這樣說著,不過睦月還是表情認真地點了點頭。喝著愛爾蘭威士忌,和丈夫一起享受著夜風的吹拂,這對我來說是無比幸福的時刻。

不過,沒待多長時間就覺得冷了。

我匆忙回到開著空調的室內,一進屋就和「紫色大叔」的視線碰撞在了一起。這位用水彩描繪出的大叔留著濃密的胡須。我開始站在水彩畫前唱歌,大叔喜歡聽我的歌。

唱了兩遍《下雨的月亮》後,我走進臥室,插上了電熨鬥的電源,電線是帶有黑白點的那種。電熨鬥預熱的時候,我先把毛毯和床罩取了下來,然後拿著已預熱好的電熨鬥,讓它輕輕地滑到床單的每個邊角。和熨燙衣服上的褶皺時一樣,我並沒有邊哼歌邊幹,幹這種活關鍵要手腳麻利,所以我一直聚精會神,一絲不苟。這是睦月唯一要求我做的家務。

我迅速把毛毯鋪在已整理好的床上,然後拔掉電源。

「請吧。」我說。

我們在十天前剛結婚。不過,如果要向大家說明我們的婚姻,恐怕不是件容易事。

睦月和往常一樣笑著說了聲「謝謝」,隨後鉆進了暖和的被窩。

我正在做意大利語的翻譯工作,不過只是打點零工而已。今天,我必須把這一周進展緩慢的采訪稿件翻譯好。所以,我關掉電燈,關上臥室的門,坐到書桌前,還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忌。看到這濃濃的深黃色,我就會有種陶醉感。

「酒精中毒?你太多慮了。」醫生笑著對我說,「你的肝臟和腸胃都沒有問題,而且你一天只不過喝兩三杯酒吧?」當我告訴醫生自己離不開酒時,醫生拍拍我的肩膀,說這是心理作用,他還說:「耶穌不也說過嗎,如果想保持健康,最好每天喝點葡萄酒。我給你開些維生素。另外,最重要的是不要整日憂心忡忡。」

「不要整日憂心忡忡。」我模仿醫生的語調重復了一遍。

突然,我的後背感到了某種視線,回頭一看,發現身後的盆栽正死死地盯著我。這盆栽有個獨特的別名,叫青年樹,是阿甘送的結婚賀禮。樹上長著密密麻麻的大葉子,葉子又尖又直。這棵樹總讓我感覺到具有挑戰意味。

我狠狠地瞪著阿甘的樹,喝幹了杯中的威士忌。

等我睜開眼睛,發現睦月已經在廚房裏了。

「早上好。你吃煎雞蛋嗎?」

我搖了搖頭。

「橙子呢?」

「吃。」

當我沖完澡,睦月已經把碗筷洗完了。切成梳子狀的橙子,滴著鮮艷的汁液,被裝在玻璃盤中。

我吃橙子的時候,睦月開始調空調,以保證房間能維持一定的溫度,然後又為我挑選一天的BGM(背景音樂)。

我倒了一杯水,開始給青年樹澆水。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在地毯上勾畫出鮮亮的條紋花樣。花盆中的土很快把水喝得一乾二凈,還發出了「吱吱」的聲音。似乎喝得很過癮。「給我講講阿甘的故事。」我纏著睦月說。他說下班後再給我講。

睦月是個醫生,每天早晨九點十分準時開車出家門。他就職於一家醫院,並非是自己開診所,所以除了值夜班外,生活模式和一周休息兩天的公司職員沒有區別。送走丈夫後,我粗略地翻了翻報紙,然後開始整理昨晚最終也沒翻譯完的采訪稿。在原稿上,一位居住在米蘭的服裝設計師說什麽「我只能愛美麗的東西」之類的話,這讓我感覺厭煩。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媽媽幾乎每天都給我打電話。

「沒什麽問題吧?」

媽媽的語氣中充滿了擔心,這讓我有些煩躁,不由得不客氣地說:「問題?你指的是什麽?」

在臥室保險櫃的最上層,除了放著錄象機的說明書、結婚戒指的質量保證書、公寓租借的合同外,還有兩份診斷書。媽媽的聲音,總會讓我想起這兩份診斷書。不過媽媽只知道其中的一份,那是一份前後矛盾的日文診斷書,上面說我的精神病沒有超出正常的範疇。那個庸醫告訴我:「精神病是個意義很廣泛的詞,我不能說你不是精神病,不過沒關系,你只不過是情緒不穩定,或許是酒精導致的,結婚後情緒也許能穩定下來。」

由於他的這個「結婚後情緒也許能穩定下來」的建議,我被迫相過七次親。

「怎麽了,情緒好像不太好?」

「沒什麽,只是我正在工作。」

我手拿話筒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罐桃味飲料,一只手把它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