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撒星星的人(第3/4頁)

睦月淒涼地盯著我,一言不發。

「我求你了。」我又說了一遍,可睦月沒有回答。

等我反應過來,發現已把身邊所有的東西扔向了睦月,紅茶罐、濾茶網、薄荷瓶子、CD盒、噴壺、小說,我把這些東西一件件地扔了出去,同時淚水不住地往下流,能聽到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睦月就像一只渾身倒立著良心之針的刺猬,他不害怕講實話,而我卻怕得要死。我一直認為語言並不是為了講實話而存在的。我傷心極了,幹嗎要結什麽婚?為什麽會喜歡上睦月?

「笑子。」睦月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我。被抱住後,我才發現自己渾身抖得非常厲害,已無法控制,我的哭聲越來越大。如果現在讓我離開睦月,我已經活不下去了。

「沒事了,沒事了,鎮靜些。」睦月幫我把被汗水和淚水沾在臉上的頭發慢慢撩起。我能感覺到睦月那寬大的手心,既幹爽又溫柔,我痛苦得喘不過氣,在睦月的手臂中扭動掙紮著。

「笑子?」

這對於像睦月這樣善良的人來說,也許沒什麽,或許只是出於關心,出於友情,或作為我的家人理應如此。而我卻時常感到難以忍受的痛苦,全身就像一個可憐的水果。他那正撫摸著我頭發的手掌,以及碰到我的耳環的手指,都在嚴厲指責著我的邪氣。

「放開我,我沒事了。」

無法忍受的,並不是不能和睦月過性生活,而是無法忍受睦月竟然能如此體貼。所謂「抱水」的感覺,不是因為缺乏性生活而造成的寂寞,而是由於自卑和相互顧忌造成的憋悶。

最後,我在第二天早晨給媽媽打了電話,告訴她睦月目前正在寫一篇重要論文,最近沒時間去玩。

四天後的晚上,睦月嘴唇紅腫著回到家,嘴角腫成了紅紫色,下嘴唇有一處已裂開。他說是被阿甘打的。頓時,我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感覺。

「睦月,你難道跟阿甘提出了分手?」

睦月搖了搖頭,說:「沒有。」

「太好了。」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又重新看了看睦月的傷勢。

「沒什麽大不了的。」睦月笑著說,但他的笑容充滿了憂傷。

「原因是什麽?」

睦月沒有回答,反而冷不丁地說:「我給你講講阿甘的事吧。」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跟我講。

「講什麽?」

「講我們成為戀人的轉折點。」

「等等,等等,我馬上去準備。」我取來了一個裝著冰塊的杯子和裝愛爾蘭威士忌的瓶子,「好了,開始吧。」

睦月說:「那個時候阿甘是個高中生,我剛考上研究生。不過那之前我們關系就很好了,而且兩家住得非常近。怎麽說呢,就像兄弟。看阿甘那樣子,你可能想象不出來,他在高中的時候參加了繪畫俱樂部,畫得還相當不錯,竟然在比賽中拿過獎。有一天,已經是深夜了,阿甘像往常一樣爬到我房間的窗戶上,問能不能讓他在這裏畫畫。我一看,發現他背上背著一個大包,裏面鼓鼓地塞滿了畫具、筆、油彩、抹布、畫布等東西,腳脖子上還拴著繩子,一拉繩子,畫架就跟著上來了。那天是個月圓之夜,他就像一個離家出走的少年。從那以後,阿甘幾乎每晚都來。過了一周左右,畫終於完成了。我想,既然專門跑到我屋裏畫,肯定是幅特別的作品,我還期待著是不是我的肖像畫,可結果只是一幅夜空的畫。在漆黑的夜幕中,鑲嵌著無數的星星,其他什麽也沒有。阿甘說要送給我,或許你無法理解,我卻能感覺出,那幅畫是一封痛苦的情書。因為我們在一起待的時間太久了,而且離得也太近了。我也很痛苦,兩人都不知道該怎麽辦。畫面上的天空非常清澈寧靜……」睦月講完後,喝了一口威士忌。

「當時有可樂的味道?」我問。

睦月苦笑著說:「記不清了,而且當時根本顧不上這些。」

我端著杯子走到陽台上,遠處能看到正在行駛的電車,從電車兩邊排列規則的窗戶露出的燈光飛逝而過,真難以相信那裏面竟然坐著人。夜空中鑲嵌著無數星星的畫?看來在睦月的人生中,我無論如何也趕不上阿甘了。可睦月為什麽忽然給我講這些?

第二天,在我半睡半醒的時候,早已起床的睦月回到臥室,站在我的床邊,直直地盯著我的臉。一股異樣的預感襲來。我微微睜開眼睛,說了聲「早上好」。

「早上好。」睦月和往常一樣微笑著,右手拿著一張明信片,「喝咖啡嗎?」

「喝。」我說。

睦月把明信片放到床上,往廚房裏走。「我馬上去煮咖啡,這張明信片是阿甘送來的,和晨報一起放在信箱裏。」

「是嗎。」我坐起身,開始看這張沒有貼郵票的明信片,上面排列著黑水筆寫的規規矩矩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