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3/4頁)
“媽呀,說得太在理了,我老婆就是這個樣子的。這什麽書啊,都說到我心坎兒裏去了!你看完了嗎,借我看看?”大叔流著哈啦滋說。
“這是性別歧視好嗎!”我憤怒地看著他,郁悶。
火車站這點挺好,二十四小時提供熱水。天一亮我就去廁所洗臉刷牙,又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在廁所裏我照鏡子,看見自己蓬頭垢面,皮膚毫無光澤而且隱隱泛藍,好像聊齋裏的女鬼。
回來時已經七點半了。打開手機,上面顯示六個未接電話,全是一個人的號碼——瀝川。
那位大叔也強提著精神,看今天的《人民日報》。
“丫頭,再說點什麽給大叔提神吧。對了,你不是英文系的嗎,給我念句英文詩吧。”
我嚇一跳,看他拎著一大包行李:“大叔喜歡詩歌啊!”
“看不出來吧,其實我是會計!”
“那我給您背兩首詩吧。”我先說英文,然後又將一位名家的譯文背給他聽:
“情人佳節就在明天,我要一早起身,
梳洗齊整到你窗前,來做你的戀人。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他開開了房門。
她進去時是個女郎,出來變了婦人。”
大叔哈哈大笑,說丫頭真有你的,挺逗的嘛。
我來勁兒了,又給他背一段:
“張三李四滿街走,
誰是你情郎?
氈帽在頭杖在手,
草鞋穿一雙。”
大叔笑得更厲害了,說:“丫頭你真神,能吟詩呢。你吟的是他吧!”
他指著我的背後。
我一回頭,看見一個英俊的男人,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戴著帽子,拿著手杖,只是沒穿草鞋。
大叔說,“哎,丫頭,給大叔長長知識,那詩是誰寫的?這麽有情趣?就聽你說一遍我就記下了。下回我把它當犖段子說給人聽。”
我沒張口,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替我回答。
“莎士比亞。”
瀝川。
看著瀝川的樣子,我覺得有些心虛。他穿著休閑衫,戴著草帽,一副剛從夏威夷度假回來的樣子。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瀝川雖有殘障,看上去卻總是光鮮明亮、神采奕奕。我呆呆地看著他,半天沒說話,好像走進了另一個時空。
“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我問。他顯然坐了今天的早班飛機。
“打你電話,關機。”他冷聲說,“知道我有多著急嗎?”
“不會吧……”
“這兩天你就睡這裏?”他掃了一眼四周,亂糟糟的一群人擠在一起。一位農村大嫂正對著鏡子剔牙,另一位媳婦則袒開胸脯奶孩子,毫無顧忌。
“打了幾個盹而已。”我說,“排隊比考試可輕松多了。”
“你等著,我去給你買早飯。”他放下包,抽身要走。
“哎哎,要不你替我排隊,我去買。這裏地形復雜著呢。”我攔住他。車站這麽亂,又沒有殘障設施,人人拖著行李趕路,萬一撞傷了他就麻煩了。
“要不我們一起去吃?”他走到我前面一位排隊的大嫂面前,請求她替我照看一下。那位大嫂拿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拼命點頭,花癡地幾乎快暈過去。
我在心中苦笑,瀝川哥哥,拜托你不要放電,好不好?
他拉著我,坐電梯到二樓,找了家咖啡館,點了份甜點。我對服務員說,“勞駕,最苦的咖啡。”
他看著我,良久,嘆了一口氣:“小秋,我服了你了。”
“我的隊快排到了,真的!今天我一定能買到票。特有成就感!”
“如果你今天還是買不到票,就得聽我的,坐飛機回去。”他板著臉說。
“No!”我光嘴硬,渾身卻軟得像根面條,倚在他身上,他摟著我,小聲說:“公共場合,咱們是不是要注意點影響?”
“為什麽你全身總是香噴噴的?”他的下巴抵著我的額頭,一股淡淡的香味從衣領間溢出。
“是刮胡子水的氣味吧。”
“究竟是什麽香味呢?”我迷迷糊糊地說。
“Lavender (薰衣草)。中文怎麽說?”
“有個特古典的名字:杜若。是不是特別美?”
“嗯,又學了一個生詞。跟你在一起怎麽這麽長學問啊!”他刮了刮我的鼻子。
“你也讀莎士比亞嗎?”
“我連《追憶似水年華》那種書都讀,可見我的文學素養是很深的。”他怪腔怪調地說道。
“那我再說一段給你聽,瞧瞧你知不知道出處。”我故弄玄虛,捏著京腔,“你聽著啊,‘我見他著急,初意還打算急他一急。當不得他眉清目秀的一個笑臉兒,只管偎來;軟軟款款的香甜話兒,只管說來;憐憐惜惜的溫柔情兒,只管貼來。心火先動了幾分,愛欲也沾成一片。’”
暖洋洋的氣息吹在他頸子上,他有些臉紅:“這是黃色小說裏的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