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3/4頁)

我禁不住擡頭問:“哎,玉蓮,你翻的都是些什麽?”

她狂打字,頭也不擡:“標書。工程標書。你呢?”

“拍賣行的手冊,嚴重郁悶。”

翻譯標書其實是這裏比較常見的工作,我事先也有打聽,在申請工作時,特意狂補了一大堆工程詞匯。

“幸虧這活兒沒分配給我。”她說,“我的古文不好。中文這頭就不懂,英文那邊怎麽譯?聽說這些手冊以前都是先由底下人譯過,部主任審閱,再交蕭總三審。可見他有多麽不放心。其它的文件,標書什麽的,部主任審閱之後就可以交稿了。”

我呷完半杯咖啡,著手譯第一本手冊。一共十件古董。八大山人的畫、宋徽宗的花鳥圖之類。頭一件就是乾隆帝的一套石田玉印章。每個印章的四面都有銘文。我譯了一上午,把《辭源》、《漢語大字典》、《漢語典故辭典》、和林語堂的在線辭典翻了個遍,才譯出來其中的一條。

合同上寫著,十五天譯完。我必須在十天內交出初稿待審。

這十天,我平均每天只睡四個小時。緊張得連澡都沒時間洗。第十天的早上,我把電子稿和打印稿交給了英文部的主任陶心如。她花了一天時間替我改,讓我更正之後,交蕭觀終審。

陶心如改得不算多。她把我的一些形容詞改得更加古雅。不愧為主任,果然有功力。

我把更正稿傳給蕭觀。一個小時後,他電郵打回來了第一頁,詞語、句式、改動多多。

蕭觀打電話過來說:“我只改第一頁,你自己研究有哪些毛病。然後,把後面的一一改過。再傳來我看。”

我花了一晚上的時間研究他的路數,又花了一天的時間修改,然後,傳給他第三稿。第三稿很快又打了回來,我譯的第二頁,他又做了不少改動。然後說,照此法修改後面的幾十頁。我一直改到合約到期的倒數第一天,前前後後改了五次,才算通過。

第二天吃午飯見到他,我的臉都是綠的。

“現在你明白我的標準是什麽了吧?”他說,閑閑地看著我。

“您的標準是perfect。”我沒精打彩地答道。

“你的古文基礎不錯,讀過中文系?”

“我父親畢業於復旦大學中文系。”

“這麽說,是家學?”

“談不上,有一點點吧。”

他凝視我的臉,終於說了一句比較溫暖的話:“給你一天假,回去休息一下。”

“工資照發嗎?”

“還有獎金。”他居然很大方地拍了拍我的肩:“安妮,Well done.”

我譯了整整兩個月的拍賣手冊,每次都要改好幾稿,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最難譯是陶瓷,裏面居然有長篇大論地介紹宋代瓷器的燒制過程。我不敢當面拒絕,私底下叫苦連天。每碰到一個難點,我都郁悶得跑到樓下後門放垃圾的地方吸煙解愁。

回頭過來看玉蓮,她得心應手地譯著標書與合同。輕車熟路,又快又好;手在鍵盤上暢快地敲打,聲聲入耳。

兩個月過後,我終於時來運轉,也開始譯標書與合同。這些文件都有法律效用,對準確性有極高的要求。譯了兩個月,我對裏面的詞匯已相當熟悉了。有一天,陶心如突然電話叫我到她的辦公室去一趟。

“安妮,”她示意我坐下來,“你工作表現不錯,蕭總昨天親自提議,將你提前轉正。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拿試用期的工資,而是享受這裏正式員工的所有待遇。”

我說:“謝謝主任的關照。”

她遲疑了一下,又說:“蕭總近來在談一筆大單。有公司需要從我們這裏雇用幾個長駐翻譯,人事關系留在九通,薪水由那邊來發。他們急需用人,給我們開了很好的價碼。當然,他們對譯員的要求也很高,給的報酬也相當可觀。我們這邊本來不想放人,所以提出來一周五天,三天在那邊工作,兩天回總部工作,他們不同意。理由是這中間牽涉到所譯文件的商業機密,所以他們提出來長駐兩年,還需要譯員簽定保密協議。”

“英文這邊,蕭總推薦了你。”她淡淡地說,“我挺舍不得,但公司不想砸牌子。你願意去嗎?”

“嗯——”

“那邊出的工資,是這裏的1.7倍。你享受那邊正式員工的所有待遇:免費中餐、打出租報銷、醫療保險等等,一年還有十五天的帶薪年假。”

對於剛入門的年輕人來說,九通的待遇已經很好了。這是多麽誘人的條件啊!

我剛要說話,陶心如又說:“當然,我們也希望你有時間的話,能照應一下這邊的業務。我們可能會有些要緊的文件麻煩你。不會很多,我們付雙倍譯酬。畢竟你還是我們的人。兩年之後,你不用擔心去向,可以隨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