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第3/8頁)

“有。”

“把地址給司機看,對他說‘Fahren Sie mich bitte zu dieser Adresse!’(譯:請把我送到這個地址)他會把你帶到我家門口。”

“說得太快記不住。再重復一遍?”

“算了,別坐出租了,當心遇到騙子。三十分鐘之後你若是還沒看見我,就每隔五分鐘給我打個電話,行嗎?”

“行。”

“現在,你是在出站口,對嗎?”

“嗯。”

“哪兒也別去,我來接你,估計需要三十分鐘。”瀝川在那頭威脅我,“我若是沒接到你,又沒收到你的電話,我會報警的你知道嗎?若是你失蹤了或者有個三長兩短,我就馬上跳樓,你聽明白了嗎?”

“聽,聽明白了。”

電話掛掉了。我松了一口氣,去那個小吧買了一個冰淇淋,這才想起來我已在出站口翹首以待地等了六個小時,兩條腿都酸掉了。

三十分鐘之後,瀝川果然出現在機場。他坐著一個小巧輕便的輪椅,正要從電動玻璃門外進來。

機場大廳裏或走或坐,有著數不清的穿西裝的男人。而我卻能在瀝川出現的第一秒認出他,腦海中同時閃出詩人龐德的名句:

人群中這些面孔幽靈一般顯現,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花瓣數點。

對我來說,瀝川便是濕漉漉的人群中唯一的光芒。我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心浪如潮、愛恨交加。我們有多少天沒見了?八十天了吧!每次分別都那麽長,長到足以淡忘了他的容貌,長到所有恨都消失了,所有的傷都愈合了,轉眼間又變成了愛。

瀝川仍然是那樣引人注目。所行之處,行人紛紛側目。他穿著件修閑的西裝,頭發用發膠抹得豎了起來、襯著他那張眉宇分明的臉,更加瘦硬迷人。瀝川看見我,冷峻的臉上忽然有了一絲笑意。

“Hi!瀝川!”我拎起箱子,向他奔去。

到了面前,我忽然停頓,在和他隔著一臂的距離站住了。

有四個星期沒理我,不知道瀝川的氣消了沒有。我冒然前來,肯定又讓他心煩。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哪種禮儀更為合適?擁抱?還是握手?

猶猶豫豫之間,瀝川向我伸開雙臂:“過來,冒失的小丫頭。歡迎你來蘇黎世。”

我撲到他的懷裏。瀝川用力地擁抱我,用他長了胡子茬的下顎在我的臉上狠狠地紮著。我摸著他的瘦臉,呵呵傻笑:“胡子長了哦。”

“怕接不到你,來不及刮了。”他再一次摟住我,摟得緊緊的,我有點喘不過氣,同時也弄不清是因為他站不穩才需要摟著我,還是他就是想摟著我。總之,他幾乎有三分之一的重量壓在我身上,我圈著他的腰,一動不動的支持著他。

瀝川太輕了,瘦得也很厲害。不過看上去倒很精神,只是行動遠不如健康的時候敏捷,手腕上還戴著住院病人的塑料手環。

我打量著他,心頭隱隱作痛。

“你坐的是早上六點十分到的那一班嗎?”他問我。

“嗯。”

“那麽,你在這裏已經等了有足足七個小時?”

“沒有那麽長吧……”

“餓了沒?”

“吃了一個三明治。”

“還行,沒傻到家。”

他帶著我走出航站,車就停在路邊。一位司機模樣的外國人跟我說了一句德語,瀝川介紹:“這位是我爺爺的司機費恩,他問你好。”我用英語問候他,顯然司機聽得懂,向我笑了笑,很靦腆。

瀝川拉開車門,伸手擋住我的頭頂,將我送進車內。他緊接著坐進來。我找到安全帶,瀝川一把接過來,說道:“我來。”一手抓著車頂的扶手,一手找到銜口替我扣好。我怔怔地看著他為我忙來忙去。都病成這樣了,還這麽紳士。

車內很寬敞,瀝川的長腿居然可以伸直。

我有點訕訕的,不好意思說話。心裏一個勁兒地後悔不該給瀝川打電話,把他從醫院裏招出來。他的家人若是知道了,不知會怎樣埋怨我。

見我一言不發,瀝川問道:“在機場裏等了這麽久,累不累?”

“不累。”

“為什麽不早點給我打電話?”

“我……無意打擾你,一直在等René。”生怕他不相信,我掏出一張五顏六色的車票,“你看,我還買了觀光車的車票呢。”

他接過車票,在手裏研究:“我在這裏住了這麽久,都不知道觀光車的車票是這樣子的。”

“別掉了,明天我還得用它呢。”我把票收回來,放進口袋裏,又掏出一張卡片遞給他,“我朋友給我介紹了幾家旅館,都離機場挺近的。你幫我參謀參謀,看看哪家好?”

他看了看卡片,問我:“什麽叫作‘好’?”

“包早餐、有洗澡間。一天最好不要超過兩百瑞士法郎。對了,你們這兒的電壓是多少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