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第5/5頁)

我悄悄告訴自己,只要瀝川給我留過一次言,哪怕只是問個“how are you”,我都會原諒他。

可是,什麽也沒有。一個字母也沒有。

我想起了艾松喜歡說的一個詞:黑洞。強大的能量、強大的引力、什麽都掉進去、什麽都逃不掉、什麽都被吸走。可是,其實裏面什麽也沒有。

我的心徹底地灰掉了。

我通知房東,從下個月起,我不再租用他的公寓。

我請來民工幫我將所有的書和衣物全部打包。

我訂了回昆明的機票。單程。

我取消了在北京所有的資金賬戶。

我把汽車賣給了二手車商。

艾松幫我辦好了出院手續。次日他要去加州開會,祝我一切順利。

回到家裏,我打印了兩份辭職報告。一份給九通,一份給CGP。

周一是我留在北京的最後一天。我的書和大件行李,艾松已替我辦好了托運。

我換了一身非常隨便的衣服。天氣很熱,本來我是肯定要穿裙子的。但我不想讓人看見我腿上的傷疤,便穿了一條長褲,拄著一只鋁合金的腋拐,坐著出租,去了香籟大廈。

重要人物從來不錯過歷史性的時刻。

在樓下等電梯的時,我碰見了瀝川。兩個人,三只拐杖,我有點想笑,覺得一切很虛妄,又很滑稽。

瀝川幫我按住電梯的門,然後,我們同時走了進去。

他一直低著頭,不敢看我。

他要替我按第十九層,我說:“不用,我去二十層。”

“你還沒有完全好,就來……咳咳……上班嗎?”他一邊說話,一邊輕輕地咳嗽,頭還是沒擡起來。

“不,我不上班了。”我面無表情地宣布。

微微一怔,他正想說話,“叮”地一聲,電梯到了二十層,門開了。

他按住電梯的門,讓我先出去。我到了走廊的一角,看見江總的門關掉了,便叫住他:

“瀝川,有件事要拜托你。”

他終於擡起頭,凝視我的臉,眼底波瀾驟起:“什麽事?”

我從口袋裏掏出兩個信封:“這是我的辭職信。CGP一份,九通一份。請你代我轉交給江總。”

他顯然料到了什麽,沒有伸手去接:“辭職?為什麽辭職?”

“我累了,想休息一段時間。”我淡淡地說,“然後,再出來找工作。”

一切還用得著解釋嗎?瀝川應該看得出我臉上的恨意吧。

他的腮幫子動了動,似乎咬了咬牙,卻又很克制地,公事公辦地說:“也好。休息一下也好。”

我轉身要走,他忽然又問:“那你還會待在北京嗎?”

“不會,”我聽見自己冷冷地說,“我明天就離開北京。”

他的臉有點發青:“那你打算去哪裏?”

“瀝川,”我擡頭看著他,笑得像一把刀子,“你不是要我離開你嗎?現在我終於要消失了,你不覺得可喜可賀?又何必多此一舉,關心我的下落?”

我把信封狠狠地塞到他的手中,回到電梯,按第十八層樓,去收拾我在辦公室裏的東西。

在關門的一瞬間,瀝川忽然擋住電梯。

我擡頭看他,心跳如鼓。他的眼神裏有我無法承受的淒楚。

我暗暗地想,如果他要挽留我,哪怕只是一點暗示,哪怕口氣稍微松動一下,我就原諒他,立刻原諒他。

不料,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小秋,祝你一路平安。”

然後,電梯的門,緩緩地關掉了。

我心中的另一扇門,也同時關掉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來不及收拾煩亂的心緒,我花了一個小時發郵件交待我的工作,然後清理內存、刪除文件、將電腦交回行政部。我的最後一個Email是請求艾瑪將Mia送給瀝川,說他肯定會收養。然後,我將瀝川的咖啡杯用一張紙包著,塞進他的郵箱。將自己的東西裝進一個紙盒。下樓,叫出租,回家。

到了公寓旁邊的小賣部,我買了一盒煙。回到公寓,一根接著一根地抽。往事不堪回首,我的心千瘡百孔,我的靈魂徹底幻滅。日影漸漸西斜,月影漸漸高升。明早的飛機,行李已經收拾好了。公寓的鑰匙我留在了桌上。我睡不著,一直坐在床上流淚。淩晨兩點,我的手機忽然響了。我看了一眼手機的顯示,一個陌生的號碼。手機只響了一聲,就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