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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眉頭擰成一團,“我什麽時候給你打過電話?”

“辭職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沒給你打過電話。”他肯定地搖頭。

“你打了。”

“我沒打,”他說,“絕對沒打。”

我給他看來電顯示:“這是不是你的號碼?”

他看看我,又看看手機,愣了愣,說:“我真的沒打。當時覺得有點不舒服,想給René打電話。剛按下鍵就覺得反胃,於是掛掉手機去了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我不大舒服,趴在桌上睡著了,以後發生了什麽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張大嘴,額頭亮晶晶地,被打擊了:“這麽說,你是按錯了鍵?”

他的眼睛像兩只冰雹子:“恐怕是的。”

“我問你,René是R,我是X,中間差多少個字母?”

“在我的手機裏你是Q,秋。”

找到他的手機,打開通訊簿,果然,我的名字是Qiu,正好排在René的前面。兩個號碼挨在一起。

我氣餒了:“瀝川同學,你就不能浪漫點?就算不浪漫,你也得給我一個浪漫的回憶不是嗎?”

“我覺得,得實事求是。”

他疲憊地應付著我們的談話,疲憊地呼吸著。握著我的手的那只手,漸漸變得沒有任何力道,最後,像塊石子似地墜在我手中。

“歇一會兒吧,”我托著他的腰,給他墊了一個枕頭,“等你好些了咱們再討論吧。”

他閉上眼,靜靜地喘息了十分鐘,忽然說:“這樣吧。如果我還活著,你跟我在一起。如果我死了,你答應我以最快的速度move on。這個——你總不難做到吧?”

哦!瀝川!

我的臉緋紅了,拼命地點頭:“我答應你!”

他的頭微微側過來,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你說話,算話?”

“我發誓!如果你死了,我馬上move on,兩年之內就把自己嫁掉,決不當寡婦!”

他默默地笑了,笑容裏有一絲安慰,又藏著一絲不易捕捉的憂傷:

“小秋,我累了,想休息了。”

接下來的那三天,我天天陪著瀝川,他睡著了我才離開醫院,天不亮還沒醒我又趕過來了。大約是覺得我不可救藥,那天談話之後,瀝川忽然變得寡言少語,像個小孩子一樣由著我和小穆照顧。在床上躺了十來天,手腳都纖細了,坐起來都會頭昏。醫生說他的病情沒什麽大的起色,又說這回的感染大傷了元氣,他幾乎沒有什麽抵抗力了。除了輸液之外,他還需要輸紅細胞和血小板。終於一天裏有那麽一兩個小時不用輸液時,我推著瀝川到樓下花園去散步,曬曬太陽。

每天我和小穆都會在床邊幫助瀝川活動關節。依照護士的指點,認真地活動他的胳膊和腿。瀝川一直拒絕讓我幹這些事,我不理他,他沒辦法,眉頭就一直皺著,滿心的不情願。之後,他又堅持獨自去洗手間,被醫生勸了一頓,終究敵不過他的固執,改由小穆陪著進去。小穆只好將他抱上輪椅,然後將氧氣、點滴、鼻飼等儀器搬出來,掛在椅後。等到好不易進了洗手間,沒過一秒鐘,瀝川就昏迷了。護士們趕進來將他送回床上,一群人圍著他忙亂了好一陣子,他才蘇醒。看見我,神態漠然,眼底裏盡是難堪和惱怒。他還是會禮貌地說話,聲音卻是虛無飄渺的。聽了的人都知道,他不想理睬任何人。

我心裏明白,瀝川一直拒絕我,因為他寧死也絕不願意我看到這一切。

所以,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找理由去餐廳喝咖啡,讓小穆獨自護理他。

到了周四,瀝川忽然問我:“那個《雍正王朝》真的好看嗎?”

除了躺著就是躺著,瀝川這十天無一事可幹,可能,就是太無聊了吧。

我靈機一動,說:“想看嗎?碟片就在我公寓裏。在電腦裏就能放呀!我這就去取!咱們一起看,不懂的地方我來翻譯!”

他用力地點頭:“想看。”

我拿著手袋出了醫院,打出租,去了我的公寓。

瀝川出事的第二天,房東打電話來問我,為什麽他的房子裏還有我的行李。我連忙托René去幫我多交了兩個月的房金。回去打開行李才想起來,那套碟子和我所有的書,已經裝箱運到昆明我姨媽那兒去了。我只好拿著電腦,打出租去另一條街上的電子商廈去買新的。所幸《雍正王朝》是暢銷劇,到處都有賣。買了它,我同時還買了一些別的連續劇,統統裝進一個大包裏,興沖沖地趕回醫院。

打開407的門,瀝川的床是空的。

我立即去護士值班室問瀝川的去向。她們說,可能是小穆推著他到花園散步去了。

我下樓去花園,花園很大,裏面有很多人。不少病人都由家屬或護工陪著在曬太陽。瀝川應當很顯眼,我通常一眼就能看見他。可是我找了一大圈,沒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