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發沁園春(第3/5頁)

“現在,”他說,聲音裏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幹澀,“在嫁給我這麽久之後,你……還覺得一切太意外嗎?”

他其實問得有些語無倫次、詞不達意,但他實在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將心底的疑問說出口。幸得她明白了。他想知道,在嫁給他這麽久後,她有沒有覺得後悔。

將他的大掌捏得緊了些,如蘊溫婉笑了,如同溪澗邊最清新的蘭花。她說:“我還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夠明顯了。二少,嫁給你,是件極好的事。”

落日的余暉灑落在雙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罅隙,也照耀在了她和他的身上。天邊,朱灰金的光圈之外是一層仍在爬升的玫瑰紅。

那層玫瑰紅,就如同此刻他心裏正在爬升的快活。

喉頭一緊,他明明想說話,最後張開的不是嘴,卻是他的臂膀。將她一把抱進自己懷裏,他不住地摩挲著她的發。有她這句話,縱使他做再多的事都值得。

良久之後,他才慢慢放開她。邱霖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說:“再走一會兒回家,可好?”

她點頭,他將她帶來了一條小巷子。其實雙梅大大小小的巷子她都不陌生,這條小巷曾經更是走過無數次。灰色的屋頂,斑駁的磚墻,墻角卻有幾枝嫩黃色的梅花探出頭來。

如蘊笑道:“怎麽走到這裏來?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是我家了。”邱霖江隨即糾正道:“那是趙家。現在,我家才是你的家。”她不禁莞爾,跟著他後面連連道:“好,是趙家。”

他這才接著說:“第一回看到你,便是在這條巷子裏。”她“咦”了一聲,懷疑道:“這裏?為什麽我記得是在前頭的交叉路口?”他嘴角上揚,眼眸含著笑,道:“那時候你方四歲,怕是根本不記得多少事。”

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少年,因為母親背地裏受了二姨太的欺負而氣惱。他恨自個兒為何不是長子、恨他為何還沒有保護母親的能力。煩躁地繞著雙梅四周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條巷子裏。正覺得煩悶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似乎有輕細的抽噎聲從墻角處傳來。

少年邱霖江頓住了腳步,心裏卻好奇得緊。他輕手輕腳地走近了些,終於將墻角邊的那道小小身影看清楚了。原來是個三四歲模樣的小丫頭,紮著兩只羊角辮,穿著漿洗得有些發白的藍布碎花衣裳。她蹲坐在角落,雙手環抱著雙腿,哭得極壓抑。她將小腦袋埋在腿間,拼命地堵住哭聲,仿佛連大聲抽氣都不敢。

若是平時,他或許不會關注到她,甚至也許會覺得不耐煩。然而此刻,她那連獨自一人偷偷哭泣都不敢大聲的樣子,生生叫他想到了同樣暗自抹淚的母親。心裏有些擰,他猶豫了好久,終於還是邁前一步,走到了她跟前。

小丫頭心裏一驚,猛地擡頭看他,眼底凈是驚魂不定的惶恐。他舔了舔有些幹的嘴唇,剛說了一個字:“你……”她卻更加驚慌,竟一下子跳了起來,那本就瘦小的身子瑟瑟發起顫來。

察覺到她的戒備,他再度放緩了語氣與神情,正欲開口,她卻先一步倉皇地扭頭就逃跑了。余留他在原地有些垂頭喪氣。

雖然她只擡頭了片刻,而那張臉上還滿是淚花,他愣是記住了那張唇紅齒白的小臉。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她是趙家收養的大女兒。

眼前浮現出那麽多年前的情景,邱霖江的目光放得極柔極暖。他曉得她心裏定是很好奇,想聽他說那時的模樣,偏生他就是不開口。半晌,只說了幾個字:“愛哭包。”如蘊被他說得越發心癢癢,卻料他似是鐵了心似的,不管她怎麽說盡好話,就是不肯告訴她。沒法子,如蘊只得悶悶地作罷。

繞著巷子轉了一圈,他的眼中一直帶著流光般的笑意。日暮已遲遲,牽著她的手,他說:“回家吧。”

墻角的梅花在枝頭吐露芬芳,嫩黃的顏色,煞是好看。

年初二自然是要回娘家的。邱霖江早早地便吩咐常嫂備好了年禮,如蘊看在眼裏,只覺心裏暖暖的,仿佛立春之後的第一抹陽光。

她是趙家絲毫不得寵的養女,父親不甚在意,母親厭惡,妹妹嫉恨,他卻硬是要為她撐足了面子。現在的她,已經很久不曾覺得自己嫁給他是一場“交易”了。即便曾經是,那於她實在也是極好的。

如蘊偕同邱霖江到達趙家的時候,老管家正好在開大門。見到他們,老管家一邊作揖一邊朝著裏頭高聲喊道:“大小姐和姑爺回來啦!”然後又對著他們拱手,笑呵呵地賀道,“大小姐、姑爺,新年好!”

如蘊與邱霖江進了大門,方走了幾步,趙賀平便從裏間疾步而來,沈心華急急地跟在後頭。邱霖江率先微微欠身道:“嶽父、嶽母,霖江給你們拜年了。”趙賀平滿面笑容,格外開懷:“新年好、新年好!還在外面做什麽,快些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