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查賬

又一通昏天黑地,紮進了賬冊子裏,再擡頭,眼前全是壹貳叁肆伍。她心裏依舊攥著不能放松,哪怕陸潤給她吃了定心丸,畢竟皇帝還沒松口,不到最後一刻,不知道這場戲該怎麽唱下去。出路在哪裏呢?該查的档她都已經查遍了,毫無進展,難道那些銀子和珠寶都飛了不成?

她站起來,坐久了胸口憋得很疼,繞室轉了一圈,略松快了點。忽然聽見外面傳來說話聲,溫言絮語地問候著:“世叔正忙呢?這程子天熱,您要小心身子。我前兩天逛琉璃廠,淘換到個好枕頭,靠著又軟又涼,回頭我讓人給您送去……庫裏的事我都知道,今兒我走得早,後來也打聽了,您別上火,總有法子的。要是交給慎刑司,這事兒我接手,無論如何給您查明白,您只管放心……”

然後是她阿瑪的聲氣,說:“人員名冊都列好了,每回經手的,上到管事下到庫丁,個個要往狠了查。我還就不信了,叫我拿住了,非把他下水掏出來不可!”

頌銀循聲過去,挨著門框張望,見容實正在她阿瑪跟前奉承拍馬,“這種事兒換了誰都生氣,外頭去問問,誰不知道世叔當差從來不出岔子,這回顯然是有人蓄意坑害。您稍安勿躁,粘杆處出來的,有的是法子叫他們開口。”說完了話鋒一轉,“那個……頌銀人在哪兒呢?今天八月初二,是她的生辰。”

述明啊了聲,“盡顧著忙活,把這茬給忘了。”調頭看頌銀值房,直著嗓子喊,“銀子,容實來了。”

頌銀在他回頭前一刻縮了回去,然後假裝不知情,慢吞吞從裏面挪了出來。容實那臉笑得像花兒一樣,她牽了牽嘴角,“幹什麽來了?”

他說:“來瞧你,給你解悶兒。”

她擡手捋了捋頭發,“我挺忙的……”轉過身撂了一句,“要不你進來吧。”

奇怪,庫銀失蹤,也不算什麽大事兒了。

他顛顛兒的跟進來了,頌銀聽著他的腳步聲,心裏有些慌,也有些歡喜。

昨晚上他偷偷牽住她的手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臉紅心跳。她也沒想到,兩個人發展得挺快挺順利,從相看兩相厭到惺惺相惜,原來只是一個轉身的距離。她長這麽大,頭一回有了心動的感覺,看見別人成雙成對了,感到羨慕,不自覺把其他爺們兒拿來同他比。雖然和他不敢說十分相熟,但就是這種既近且遠的關系,朦朦朧朧的,互相試探,知道他對她也有好感,心裏就是充實的,很有底氣。

他還記著她的生日,真是有心。可惜了,她身上壓著事兒,要不和他一道出去逛逛,想來是很美好的。

她鼓了很大的勇氣才轉過身來面對他,臉上隱隱發燙,但是知道自己眼神明亮。不敢多看他,怕惹相思,只讓他坐,轉身開了箱子,取出冰鎮好的酸梅湯請他喝。

他接過來,杯子外層凝結了不少水氣,他皺了皺眉,“你這樣不成,冰過的東西要少喝,不能貪涼。寒氣淤阻了難以疏導,忘了上回肚子疼了?”

頌銀紅了臉,那麽丟人的事兒他偏要重提!可他是好心,她也不能怨怪他,含糊說:“知道,我也沒多喝,就是擱在那裏,防著別的衙門有人來,好招待人家。”

他點點頭,慢慢嘬了一口,“我剛才還和你阿瑪說呢,今兒是你生辰,原想帶你出去走走的。我上月末在東興樓定了雅座,他們那兒的菜色不錯,一定合你胃口。”

她攤手說沒法兒,“你瞧瞧我這兒,弄得一團糟。再說事情沒解決,就算在外也心神不寧。”她抱歉地笑了笑,“怪不好意思的,讓你白費心了。”

他倒不怎麽介懷,“席面延期,過兩天去也是一樣的。我知道你眼下沒興致,遇著事兒了也玩不好……我先前見了皇上,只怕他要問你們的罪,好歹求個請,請他開恩。”

她有點擔心,怕他把那套“蓄意坑害”論和皇帝說了。因為到現在都不敢肯定幕後主使是誰,萬一戳到皇帝痛處,難免弄巧成拙。

“萬歲爺怎麽說?”她緊張地盯著他,“不會說咱們結黨吧?”

“陸潤先前也替你說過話,皇上誇你人緣好呢!”他分明不太高興,“你和陸潤是怎麽回事兒啊?他這人平常半死不活的,就算天塌了他也不管。為什麽他會給你說情?你們什麽交情呀?”

頌銀覺得他有點傻,“沒什麽交情,君子之交。你神神叨叨的幹什麽?”

他坐在那裏,半天沒說話,臉上有點委屈,隔了好久才道:“我心裏不大痛快了,你瞧不出來嗎?我覺得替你出頭的應該是我,不應該是他。”

真是個直接又爽快的人,在兩個人依稀有好感的時候,偶爾的一點醋勁簡直是最好的調劑。雖然角色弄反了,不過也不要緊,頌銀喜歡他這種別扭的語氣,因為他在乎你,才會有那麽強的嫉妒心。設想一下,如果橫空出來個女孩兒和他膩歪得不行,她嘴裏可能不會說,心裏一定不高興。這就是區別,她可以歡蹦亂跳地替豫親王張羅親事,卻不能忍受容實和別人有點兒什麽,這是對於愛和不愛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