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阿格斯冷還是趁夜悄悄走了,給圖雅和哈爾濟朗分別留下一封信。

  給哈爾濟朗的信中,阿格斯冷讓弟弟替他請求楚言的原諒,要弟弟保護好母親,聽她的話。楚言默默讀完,疊好還給哈爾濟朗,微笑:“我知道了。我原諒他。”

  阿格策望日朗之於阿格斯冷,有點像她之於水靈,不僅是收養人監護人,是父親,是榜樣,是信仰,甚至,是神!比起哈爾濟朗,阿格斯冷更加努力做一個好兒子,更加渴望得到阿格策望日朗的肯定和喜愛。尤其,水靈死了,他親手殺死可能是自己生身父親的兩個男人,再也無法承受失去心目中的父親和英雄。此時生生把他拉回來,也就等於永遠將他禁錮在悲傷和自責中。

  宰桑泊的清晨,死亡般安靜。

  一群食腐的禿鷲被血腥氣味吸引而來,又被地上明晃的武器和尚未散去的殺氣嚇住,不敢落地,只在上空回翔徘徊,不時相互鳴叫,象要確認地上的食物已失去攻擊性。

  也許出於饑餓,也許因為膽量,一只性急的禿鷲俯沖下來,對著一匹倒地死去的馬,卻被一陣尖銳的馬嘶驚得連拍翅膀,騰空而起。

  這動靜打破了地面的沉寂,幾具倒地的人體發出呻吟,有的還慢慢爬了起來。

  利哈列夫上臂上中了一箭,穿透一側肌肉,但沒傷到骨頭。箭上沒有下毒,只是皮肉傷,如果隨隊的醫生還活著,很快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療。這傷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解脫他落馬暈厥導致戰鬥失利的過失。

  臉朝下趴在地上,身上壓了兩具同伴的屍體,他閉著眼默默禱告,懇求上帝和聖母的寬恕和幫助。那些蒙古人太可怕了!好像忘了他們是人,是血肉之軀,自以為是地獄裏爬出來復仇的幽靈戰士。尤其是為首那個騎著黑色寶馬的高大男人,帶著那麽一兩百人偷襲騷擾,鬧得考察隊寢食不安,人心惶惶。他及時得到可靠的情報,知道對方人馬還不到己方的一半,下決心整隊正面一戰。蒙古人人數不多,武器落後,可是馬快人勇,都是不怕死的。他們的首領更是剽悍異常,一邊指揮著手下人馬,一邊向掩在隊伍後面的敵方指揮部沖殺。

  那人的箭又遠又準。沒一會兒,他身前的士兵倒下一小片,形成一個通道,露出身為指揮官的利哈列夫。當那戰神一樣的男人砍倒沖到身邊的一個俄羅斯士兵,擡起弓箭,目光鎖住他時,利哈列夫感覺到死神的影子降臨在頭頂,禁不住渾身發抖。正在這時,那人象是中了一槍,身體晃了一晃,仍舊毫不遲疑地放出三支箭。幸而有那一晃,速度和準頭都差了一點,幸而他利哈列夫經驗豐富,機靈過人,及時往馬下一栽。他的馬被射死,他只傷了手臂。作為軍人,作為指揮官,他並沒有失去戰鬥能力指揮能力,他應該立刻爬起來,繼續履行他的責任。可是,恐懼令他卑微,奪走了他的力量。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聽著副手代替他嘶吼下令。他閉目禱告,祈求上帝趕走戰神和死神。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沉重的東西壓到他身上。他悄悄睜眼,看見副手滿臉鮮血,不肯置信地瞪大眼,眼中已經沒有生命的痕跡。又是一下,傳令兵的腦袋滾到他眼前。他險些失聲驚呼,目光一轉,看見那個高大的男人站在不遠之處,夕陽從身後為他披上閃耀的金甲,他手中的彎刀雪亮如死神的鐮刀。利哈列夫終於嚇昏過去。

  終於,新的一天來臨。戰鬥已經結束,他還活著。確信他虔誠懺悔得到寬恕,利哈列夫開始吃力地想要爬起來。只有一條手臂使得上勁,身上的兩具屍體重得象大石,掙紮半天也擺脫不掉,利哈列夫暗暗咒罵副手吃得太多,長得太胖。

  幾步外有動靜,屍體之下鉆出一個人,罵罵咧咧地開始翻找同伴和敵人身上的值錢東西。聽見那熟悉的語言,看見那靈活的動作,利哈列夫不得不承認:他並不是考察隊裏最機靈的人。

  他努力讓語氣如一貫的威嚴:“列兵,過來,把副隊長和傳令兵從我身上搬開。”

  瘦小猥瑣的列兵吃驚地頓住了,遲疑地緩緩走過來:“隊長,上尉,你還活著?!”

  “呃,是的,我受了傷,暈了過去。情況怎麽樣?我們勝利了嗎?列兵,你動作快點,先幫我起來。”

  列兵答應著,卻不肯動作,兩眼之中鬼火明滅。

  利哈列夫察覺他的心思,有些驚恐,勉強裝作鎮定:“蒙古人都死了吧?只要我和你還活著,我們的任務就不算失敗。等我把考察的結果報告給沙皇陛下,沙皇陛下會讓我們帶更多的人回來,開發這個地區。你知道嗎?從這裏往南,地下藏著無數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