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親王

  “王爺,您回來了。”秦柱一面幫他脫下外面衣裳,一面示意小太監遞上冷熱適中的洗臉水和毛巾,待主子洗過臉凈過手,又遞過一杯溫茶漱口,然後才端上主子日常喝的碧螺春。

  皇上登基,主子封了親王,這府邸升格為親王府,總管需要操辦的事兒多了起來。秦柱自知不是那塊兒料,先前日子簡單,幫著福晉照管一家大小衣食住行,還能勉強勝任。同各級官員差役甚至外國洋人打交道,他不在行。索性回了王爺福晉另請高明,自己仍回到主子身邊伺候。從小伴著他看著他,再沒人比他更清楚主子的脾氣和心思,也沒人比他更忠心。看著主子從默默無聞,猛然間成為親王,總理大臣,協助皇上處理政務,大小政務舉重若輕,功勞卓著有口皆碑,滿腹才學,一腔抱負,終於有了施展的地方,秦柱既高興自豪,也覺得心疼。他幫不了主子,只盼著能把主子周身的事情管好,讓主子的日子過得舒坦些。

  雖然還頂著副總管的名頭,秦柱每日操心的只有這書房的事。不論春夏秋冬,怡親王允祥走進自己的書房,永遠能感到一股體貼的溫暖和舒適。

  一邊喝茶,一邊翻著桌上的折子,允祥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秦柱,換壺茶來,要紅茶,沏得濃濃的。”

  看著主子眼中的血絲,秦柱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應了聲“是”,轉身吩咐小太監預備去了。

  一個小廝捧著一個木匣進來:“秦總管,東郊的佟夫人派人給王爺送來兩本書。”

  秦柱一邊接過來,一邊問:“來的是誰?去見福晉了?”

  “是個眼生的女人,自稱是佟夫人娘家過來的,樣子倒是周正又和氣,說是沒旁的事,不敢打擾福晉,只等王爺收了東西,回個話,好回去交差。”這小廝在府裏有些時候了,知道秦柱在這王府的份量,見他發問,答得十分仔細。佟夫人與宮中關系非淺,王府上下也是不敢怠慢。秦總管賈千兩位府中元老對與怡安格格佟夫人有關的人和事又格外上心,門上的人招呼起來自然也份外殷勤。

  福晉端莊典雅,溫和大度,秦柱是極敬重愛戴的,只不過,另外有一個人,在他心上,在這個府裏留下了深深的影子,以至於他總有些遺憾女主人不是當初以為的那一位。

  那時候,日子多好啊!主子還年輕,腳步輕快,走路的樣兒都透著歡喜。一幫子兄弟也打架也鬥嘴,可還是高興的時候多些,他們這些下人常被支使逗弄得暈頭轉向,可心裏都巴不得能往前湊,好分得些熱鬧樂趣。可惜,好景不長!先帝爺給指的這位福晉也是極好的,爺這些年的日子也算和美安樂,如今又飛黃騰達。可每每有點什麽事,秦柱都會忍不住想,要是那一位在,多半會更好!主子的眼底大概不會有那抹去不掉的憂傷,不必把許多事都藏在心裏,吃飯睡覺這些事兒上,也能有個“厲害”人管著。

  為著藏在心裏的那個“如果”,秦柱聽見佟夫人那邊來的人,就多出一份親切。佟夫人與王府的來往不多,偶有東西送來,多是直接送給福晉。送書給王爺,還是頭一回。

  聽見秦柱回報,允祥也有點奇怪。人人皆知,怡親王愛書,家中藏書過萬。也有不少人主動代為尋書,送上門來。寒水不是讀書人,怎會突然想起送書給他?

  接過來打開,只有兩本:《樂府詩集》和《陸放翁詩抄》。允祥心中微怔,這麽兩本並不稀罕,難道,寒水知道這兩本書對他的特別意義?

  按下心中疑惑,將那兩本書取了出來。書中還夾著兩張書簽,露出一小截帶子。允祥的心跳突然加快。

  第一張書簽夾在《孔雀東南飛》中間,墨跡猶新的小楷:“孔雀為何東南飛?”

  允祥的手禁不住顫抖起來,急不可待地拿起另一本,翻出第二張書簽:“若有幸,白發聚首,共話夕陽”。

  強作鎮定,聲音卻透著急切緊繃:“誰送來的?來人在哪裏?”

  以為有什麽不妥,秦柱也緊張起來,忙把小廝的話復述一遍。

  “快,快請她進來。”

  “是。”見王爺不象著惱發怒,秦柱放下一半心,急忙去外面傳話。

  允祥坐下又站起來,忽覺口渴,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去,竟然更渴。一向從容的怡親王坐立難安,幹脆在書房裏踱起步來。

  她還活著!她回來了!她還好麽?她這些年去了哪裏?為何選擇這會兒現身?她回京的事兒,都有誰知道?她來找他,會為了什麽事?她變樣了麽?他老了許多,她還認不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