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允祥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的小院。四面墻被加砌得很高,把個不大的小院生生變成了一口井。井底陰暗不見陽光,充盈著一股潮濕溲臭之氣。院內原先的一點植物都已枯萎蔫死,一派死氣。通道上生有滑膩的青苔,似乎並不常有人走。

  “王爺,您小心腳下。”幾個看守服侍的人惶恐不安地跟在後面,似乎見到這位王爺,才想起裏面那位囚犯身上流著同樣高貴不可侵犯的血液。

  允祥咬著牙,強壓怒火:“說說,你們每日都是怎麽伺候的?”

  那幾人揣揣不安,不敢接話,你看我,我看你,好半天,才有個頭目樣子的人壯著膽回答:“回王爺,是吳大人說的,每日進去送次飯送次水,隔個四五天送次替換衣裳,也就是了。”

  “沒人進去打掃?”

  “奴才們放了笤帚在裏面,阿其那自己會打掃。”

  發覺王爺眼中冒火,有個機靈的忙說:“奉皇上旨意,阿其那犯病這些日子,奴才們每日都先進去問一聲,他想吃什麽。王爺來時,奴才們正要進屋打掃。”

  “是啊,是啊。”那幾人忙不叠地點頭附和,心中叫苦。嫌這裏面汙穢難聞,平日裏送趟飯端次水也是你推我,我推你。皇上擺明了是由著吳大人和他們收拾裏面那位,不聞不問。誰想到怡親王招呼也不打一個,說來就來。要能早得個信兒,他們捏著鼻子也會先把屋子院子收拾幹凈啊。

  允祥邁步往裏走,那頭目連忙阻止:“王爺,裏面臟得很。王爺在外面等著,奴才去吧阿其那叫出來。”

  允祥含怒一踹,將他踢了個趔趄:“滾!全給我滾!”

  越近裏面那間屋子,果然臭味越甚。石階旁廊下土地上倒了一堆一堆的排泄汙物。

  推開門,更是惡臭溲味撲鼻。屋內,意外地,卻不是太臟。大半地方經過仔細打掃,汙物穢物都堆在了靠門的一角。

  被從宗籍除名,改名為阿其那的先帝第八皇子愛新覺羅·胤禩安靜地站在屋子中間,頭發花白,面色蠟黃,衣服上有些臟汙,卻仍然給人整潔文雅的感覺。身體有些顫抖,腰板仍然挺直,腳邊放著一個小笤帚一個小簸箕。應該是聽見他的腳步聲,停下了打掃的動作。

  看見他,他有些意外,但幾乎立刻地露出溫和的笑容,隱隱含了些希翼:“十三弟,怎麽是你?你是來送我的麽?”

  允祥鼻子一酸,差點要落下淚來。

  那日,她問:“十三爺可曾去過關押八爺的小院?可知八爺在怎麽捱日子?”

  他沒有來過。皇上更沒有來過。所以,他們看不見這裏發生著什麽,不明白自己都在做什麽。受辱的是八哥。屈辱的不僅是八哥,也是愛新覺羅氏的血脈。玷汙的不僅是曾經的八賢王,更是他們兄弟的聲譽,皇室的高貴。

  “八哥,”他勉強一笑:“我聽說你病了,來看看你。”

  對面的人有些失望,但很快掩飾住:“多謝!坐下說話吧。”那態度,就如還在廉親王府。

  允祥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了下去,擡眼打量著這間屋子,總是無法忽略那笤帚簸箕,和門口那堆汙穢。

  允禩看在眼裏,有些歉然:“本該拿到外面,深埋進土裏的。近來體力不濟,挖不動深坑,就偷懶堆在那裏。最近幾天,走路也不利落,只好先堆在門口,回頭好點了,再清出去倒掉。”

  他說得心平氣和,仿佛那就是他該做的事。允祥聽得心血翻騰,又怒又愧。

  再怎麽樣,他也是皇阿瑪的親生兒子,他的八哥啊!如果不是楚言,他也許不會走這一趟,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他的親哥哥死在了自己幾個月來排泄的汙穢中。

  這個地方,他呆不下去。這個人,他無法面對。

  從懷中掏出那件飾物遞過去:“有人讓我帶給你。”

  允禩的目光淡淡地落在那件東西上,呆了一下,突然亮起來:“這,怎會在你手上?她,她?”

  允祥站起身:“八哥,好好休養。我走了。”

  怡親王突然來了一趟,雖然沒說什麽就走了,看向他們的目光讓人生寒。幾個看守私下商議了一下,保命要緊,反正吳雲橫不在,不如“知錯就改”。

  外面的汙物清走了,門口的汙物也清得幹幹凈凈。那些人還打來清水把屋子裏裏外外擦洗一遍,又送來洗澡水和幹凈的換洗衣裳。飯菜茶水雖然還都粗糙,卻已改成一餐一餐地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