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胤禛心中不樂,一擡眼看見對面占了一片地方,手忙腳亂地扯著毛線的女子,隨口說道:“你來看看這份折子。”

  “我看什麽折子?皇上想找我垂簾聽政?”女子頭也不擡。

  胤禛氣得樂了:“垂簾聽政?想得美!”

  “沒想,求我我還不幹呢。”

  “沒人求你!你垂簾聽政,還要朕做什麽?你把朕當什麽人了?”

  “那——幹嘛叫我看折子?”

  “叫你看折子,沒讓你批折子。”

  “那算什麽意思?不看!”

  “朕讓你看看折子,幫朕評評理。”

  “評什麽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看不順眼,砍了就是。”

  “你——動不動砍這個殺那個,你當朕是暴虐之君?”

  “不殺也可以打一頓,關起來,出氣。”

  胤禛拿不準,她是不是借機罵他,眼珠一轉,笑道:“你說殺了,就殺了吧。”

  楚言手上一頓,擡起頭:“我說殺,就殺?皇上成什麽了?”

  “朕昏庸好色,耳根子軟。枕邊人說什麽,朕就聽什麽。”胤禛笑眯眯,一番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反是楚言臉紅了,啐道:“放屁!把那折子拿過來給我看看。”

  這些日子,高無庸已經練就泰山壓頂不眨眼,響雷入耳不動眉,可還是被那個“放屁”給嚇了一跳,偷偷擡眼,見皇上一點沒有著惱的樣子。胤禛手掌一翻將那份折子合上往前推了推。高無庸連忙上前幾步,捧起來,送到楚言手中。

  楚言一目十行地掃過一遍,丟到一邊。

  胤禛巴巴地等了一會兒,不見她開口,只好問:“你怎麽看?”

  “什麽怎麽看?”

  “折子裏的那些話。”他很懷疑她看明白了多少,估計連人名地名都沒記住。

  “說皇上操之過急的那些話?”

  “嗯。”寫折子的人還沒膽大包天到敢直說,這個那個地哭窮叫苦,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如若他說的都是實情,自然沒錯。”

  “實情最多五分,他誇大到了十分。”

  “這五分十分,也不是用尺量出來的,也不是用秤稱出來的,每人的數不一樣。”

  胤禛挑了挑眉:“怎麽說?”

  楚言想了想:“翡翠白玉湯的故事,皇上知道吧?還有那個說肚子餓了沒飯吃,何不食肉糜的皇帝。不當笑話,想想他們所處的立場,當時的情況,就明白了。”

  胤禛眯了眯眼:“你想說,朕飽漢不知餓漢饑?不明白當地情況?”

  “不是。皇上是明白的,只是很難切身體會對方的感受。這並不是皇上錯了,而是——皇上也是人。皇上若是事事敏感,恐怕也做不成大事。”

  胤禛略為受用。

  “皇上看出弊病,想要改革,本是好事。想做一件事,急於做成,是人之常情。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可若是一時間劃得太狠,眼前看著雖然進得快,可萬一不小心毀了槳傷了舵,沒等到地方,進不得,反被沖到下遊去,弄不好還把船翻了,豈不可惜?古往今來,有幾個想行新法的不占著理?不是想著江山百姓?不是滿腹珠璣才幹?當真能成功能做到底的,又有幾個?不是不想,只怕是心急了些,法子用得不對頭。”

  胤禛連連點頭:“是這麽回事。”

  “皇上想做實事,最忌諱的是那種當面當面唯唯諾諾,背後不當回事的臣子。是要說的是實情實話,哪怕都是逆耳之言,哪怕誇大幾分,也是好的。”

  “這個理,朕也明白,所以不想罵他。朕也知道,他卻有難處,可朕正命人盯著落實,這時若對他寬宥,其他地方仿而效之,也來——”

  “這些具體的事兒,可不是我敢出主意的。中國這麽大,南方北方,東邊西邊,本來差了老大。”

  胤禛自知失言,莞爾一笑:“垂簾聽政做不得,你做朕身邊的女諫議大夫吧,時不時給朕提個醒。”

  “不做!言多必失,被砍頭的諫議大夫還少了?”

  胤禛笑道:“罵皇上放屁,還好好坐在這兒的,也有。”

  “皇上難道不放屁?臭氣全憋在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