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是敷衍他,他卻當真了

自那日起,便沒有再見過他。現在和他遇個正著,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拿什麽態度來面對這個試圖殺死她,又把她救上岸的人。

太後見她情怯,伸手讓她攀附,“谷子先不忙分,迎官家要緊。怎麽呢,幾日未見倒生疏了?先前看你們那麽要好,可是惱他回宮後沒來看你?”

她忙說不是,“官家日理萬機,我斷不會為這事惱他的。”

太後道:“反正他忙不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病中幾日他常在慶寧宮外打轉,可見你們之間有了嫌隙。秾華,你是皇後,夫妻間偶爾鬧別扭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們身為帝後,與普通人不一樣。有什麽疙瘩,房裏說明白就是了,一踏出殿門,還是體面要緊。”

太後的話算是給她抻了筋骨,這麽下去不行,真叫人看穿了,那以後也不必在禁中行走了。她打起精神來,細聲道:“是我小孩子氣了,總怨官家沒有把船撐好,心裏不大高興罷了。如今想想,其實是我自己不好,犯了大忌,船那麽小,中途竟站起來了。”

太後在她手上壓了壓,很得安慰的樣子,“話都說開便沒事了,夫妻哪來的隔夜仇呢。等見了官家便和煦些,男人和孩子一樣,需得哄著,順著。尤其官家這樣的人,你橫,他比你更橫百倍千倍。終究是枕邊人,總不能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的,對不對?”

這話很是,除非落一次水,淹得她鬥志全無了,否則就得繼續同他糾纏下去。她回身往外看看,攙了太後道:“官家要到了,我這兩日待他疏淡,我怕他生氣,孃孃替我說說好話。”

太後笑道:“只怕不要我說好話,他也上趕著討你歡心呢!”

她們打簾出內殿,今上剛從外面進來。想是散了朝便匆匆趕赴,還穿著視朝時的羅袍裙。太後笑吟吟看了他一眼,“今日倒巧,皇後前腳到,官家後腳也到了。怎麽不換衣裳?有什麽要緊事麽?”

他給太後見了禮,目光調過來,從秾華臉上一經而過,風平浪靜。落座後兀自道:“不是什麽要緊事,過陣子駕幸瓊林苑,政事堂眾臣商議,以往的鹵簿大駕都不合時宜了,需大改。比方車輅,除木輅、金輅、玉輅外,另添象輅、革輅。冬至大典前兩月教車象……”他淡淡笑道,“說這些,怕把孃孃繞暈了,只是知會孃孃,太後及皇後的輿車儀伏與先前不同了,孃孃哪天有興致,命儀鸞司引孃孃過目。”

他說了一堆話,說得很像那麽回事,可仔細琢磨,又覺得都無關痛癢。太後擰眉笑道:“官家來寶慈宮,就是為了說這個?”

他似乎窒了下,半晌才慢吞吞應了個是。

太後道:“那些儀仗鹵簿我都不懂,制定了什麽樣,我只管坐就是了,官家不必為此特地跑一趟。倒是皇後,今日才大病初愈,強撐著到我這裏來,怕身子扛不住。官家還是替我將皇後送回湧金殿吧,皇後前兩日受了驚嚇,要多多安慰才好。”

他這才起身到她面前來,看不出情緒有什麽異樣,仿佛她不過偶染風寒,與他沒有什麽相幹似的。問:“皇後可曾好些了?”

她回答得很客氣,“目下已經沒什麽大礙了,謝官家垂詢。”

只因原先的熱絡都是裝出來的,本來他們之間相處就不帶感情,但至少有一層偽裝。現在這層偽裝被水泡褪了,一瞬真實,又變得相距十萬裏遠了。這樣也好,不必費心周旋,叫人感覺輕松。今上擡了擡手,“我送皇後回宮。”

秾華欠身道謝,臨走沒忘從案上拿包粟種,還惦記著要回去種谷板。

皇後隨今上去了,太後想起她適才拿種子時的那種神情,端莊的外表下難掩一團孩子氣,不由發笑,“到底還小,不能對她太苛責了。”

梁尚宮立在一旁道:“官家急匆匆來,大約是得知聖人在這裏。”

“可不麽。”太後嘆道,“有時江山易得,人心難馴。官家自小有不足,他能敞開心對一個人好,哪怕這人是敵國公主,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麽大事。她這樣的身份,反倒比烏戎公主更安全,所以由她做皇後,我不曾有半分疑議。畢竟她和建帝只是同母,高家的江山由誰來執掌,於她沒有切身的利害關系。如今只要她對官家真心,好好當這禁庭之主,我也就別無所求了。”

那廂今上一直將她送到宮門上,待進湧金殿時她回過身來,掖著兩手道:“官家事忙,就不必再相送了。臣妾自己入殿即可,官家請回吧!”

他根本沒把她的話當回事,繞過她,一壁上台階,一壁吩咐禦前內侍押班,“把燕服取來,就在這裏換。”

沒能打發他,還要在這裏換衣裳,勢必要叫她伺候,真不拿自己當外人!秾華心裏不稱意,卻不好說出口,只得命人準備禦用的器具。又喚佛哥,讓她去廚司一趟,弄刻刀和兩個瓜來,她要練習雕花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