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禁中娘子哪個不是美人胚子,為何偏為她失魂落魄?

東宮的建築規格很高,略比福寧宮次一等,卻也是雕梁畫棟的所在。東宮之主過世三年余,這裏幾乎廢棄了,但歲月並未留下太多痕跡。仿佛定格住了往日的繁盛,眼下只因為天黑陷入昏暗中,白天依舊會是煌煌的,若有人居。

院中栽了很大一株梨樹,枝葉扶蘇。某一根粗壯的枝椏上垂掛下一架秋千,麻繩上栓著窄窄的小木板,看上去陳舊簡陋。她駐足看了很久,看得熱淚盈眶。因為想起建安的王府,府裏也有這樣一棵樹,樹下也有這樣一架秋千。還是很小的時候,每常心情欠佳她便坐在在秋千上,人漾起來,煩惱似乎在高高蕩起的那刻拋開了。雲觀在下面看護她,笑著說:“我回汴梁後,也會準備一架秋千等著你。”現在看到,知道他是記在心上的。昨日種種恍惚重現,可惜人已經不在了。

宮掖很大,只是太冷清了。正殿裏點著燈,燭火跳動,那殿宇也跟著閃爍不定。她提裙上去,進了殿門,殿中擺設已經清理過了,只余下一個大而空的屋子。空氣裏混雜了紙錢燃燒後的味道,隱約聽見偏殿裏有人說話,喃喃念著:“殿下若未走遠,便時常回來看看。小的給殿下送些用度。今日是殿下忌辰,殿下別忘了差人來拿……”

今天是他的忌辰麽?她茫然站在那裏,思維有些混亂。今天是七月初六,可她明明記得雲觀是三月裏薨的……七夕以後的書信不曾間斷,信上字字句句都是刻骨的思念,難道她記錯了麽?

她循聲過去,穿過偏門,見偏殿裏設了一張供桌,桌上擺了幾樣糕餅。香案正前方立著一個神龕,灑金藍底的箋紙上拿濃墨寫了幾個大字,是雲觀身後無甚用處的謚號。

其實那時傳來他的死訊,她總覺得都是假的,他那樣聰明的人一定不會死。她一直安慰自己,或者他有什麽大的計劃,他的生與死,完全是用來蒙蔽別國的手段。可是當她這樣近距離的直面,看到這滿殿的蕭索,切切實實感受到人去樓空的無奈,才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已經不在了。

兩個念念有詞的小黃門發現有人來吃了一驚,東宮這三年成了與世隔絕的地方,他們在這裏儼然是流放,基本和外界不接觸,也沒有人輕易踏足這裏。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來者何人,只看她流著眼淚上香,在蒲團上跪下,磕了三個頭。

其中一人看了半天,終於咦了一聲,拿肘頂頂同伴,“見長,你看像不像畫上那個人?”

於是兩個小黃門認真研究起來,左看右看,最後得出結論,“應該就是罷!”

秾華起先並不打算理會他們,後來聽他們竊竊私語,便拭了淚轉過頭來,“你們說什麽畫像?”

兩個小黃門激靈一下,因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唐突,揖手說:“回娘子的話,先前東宮有一張畫像,畫中人同娘子有幾分相像。”言罷慌忙又擺手,“我們只是混說,娘子切莫當真。”

她心下好奇,“什麽樣的畫像?如今畫在哪裏?”

見長遲疑應道:“是殿下畫的一張仕女圖,以前掛在東宮寢殿裏。殿下薨逝後,被顏回收走了。”

顏回就是艮嶽的那個都知,同今上走得頗近。她愈發覺得怪誕,雲觀畫的應該就是自己吧,顏回為什麽要把畫兒拿走?想起先前納悶他死祭的日子,又追問:“外間都知道殿下是熙和三十六年三月薨的,你們怎麽今日祭奠?”

那兩個小黃門惘惘的,囁嚅道:“殿下遇害是在三十五年六月初六,彼時先帝病危,國家動蕩。大約是怕先帝傷心過甚吧,這件事一直瞞著先帝,對外也秘不發喪,但宮中祭奠一直是在這天……”

秾華腦子裏嗡嗡響起來,驚駭得站立不住。

這是什麽怪事?時間竟合不上了!原來雲觀回大鉞短短兩個月便遇害了,她一直以為是在第二年春。九個月的信件往來,每兩日便有一封,明明是雲觀的筆跡,可他卻早就不在了,那麽和她通信的是誰?逢著過節便隨信贈予的香囊寶帶,都是假的麽?是她的幻覺麽?

她簡直不敢想象,無論如何也解釋不通。人定是有這個人的,可究竟是不是雲觀?她頹然撐著祭台,忍不住垂首哽咽:“雲觀哥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他雖身死,還舍不得她?越想越覺得辛酸,伏在案上低低抽泣起來。

她哭得難以自持,嚇壞了兩個小黃門。從天而降的人,也不知來龍去脈,實在不知道從哪裏下手,急得抓耳撓腮,“娘子請節哀……娘子,這是在禁中,叫人知道了要出漏子的。”

阿茸不放心,風也不望了,還是要來尋她。恰好進門看見她哭成這樣,生怕大事不妙,急急道:“來了有一陣了,快些回去吧!禁中人多眼雜,別叫哪個好事的發現,傳出去再生後患。”連扶帶拽把她拉出了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