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沒有伸援手,她甚至看到他唇角譏誚的笑

他慢慢睜開眼,看到她也未表現得多訝異,只是低沉喚了聲皇後,嗓音裏還有初醒轉時的沙啞,“怎麽了?”

她把臉埋在雙臂上,瘦削的肩頭顫抖,喃喃說:“官家救我……”

外面雨聲大作,她剛從慶寧宮來,發梢還帶著濕氣,蹲踞在他床前,小小的身形,一副可憐相。

他撐起身來,“做惡夢了麽?”

她擡頭看他,滿面淚痕,哭得淒慘悲涼。撩起袖子,也不說話,把雙臂舉到他面前。她的皮膚很白凈,略有點什麽就分外真切。他就光看,見皮下青紫泛濫,成團的,觸目驚心。他徒然冷了眉眼,“怎麽回事?”

她氣哽失控,拿手背掖著嘴,斷斷續續道:“有個賊人……闖進湧金殿來,意欲對我不軌……”

他聽了有片刻失神,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憤然錘擊床榻,赤足躍了下來。喚內侍押班入殿,恨道:“出這樣的事,宮裏禁衛都是死人麽?你去,傳令諸班直(禁軍中又選出勇壯,作護衛皇帝的親軍,稱‘諸班直’,地位在一般禁軍之上)全力緝拿,三日之內若查不出頭緒來,都不必苟活於世了。”

今上雷霆震怒,驚壞了闔宮的人,押班幾乎是半跪著退出去的。殿外匆促的腳步隱沒在雨聲裏,檐下宮燈高懸,人影幢幢映在糊窗的高麗紙上,往來如梭。

他回身看她,她伶仃站著,驚魂未定。他不懂得怎麽安慰人,想了想,笨拙開解道:“別怕,已經著人查了,必定是哪裏的江洋大盜進宮竊寶,驚動了你罷。”

她仔細看他神色,看不出任何異常。心裏惙估,也有點打蛇隨棍上的意思,哀淒道:“不見得是江洋大盜,反而更像是宮裏的人。是為了嚇唬我麽?還是在警告我?官家,我怕得厲害,容我在這裏待一會兒,好不好?”

她失了力氣,軟軟癱坐在腳踏上。兩手勉力撐著,頗有點弱不勝衣的樣子。他生出些惻隱之心來,嘆了口氣道:“上去睡吧,今夜留在這裏。”

她臉上猶有淚痕,聽了他的話似乎越發委屈了,偏過頭在肩上蹭了蹭,稚嫩的動作,帶著孩子氣地糾纏,“官家不要走,走了我會害怕。”

他笑了笑,仿佛被她全身心依賴著。夜很深了,夜裏的人心可能更柔軟些,到了晚間他的脾氣總是變得特別好,便點頭應允,“我不走。”

她略感安慰,緩慢站起身脫掉褙子,纖細的身子,蛇一樣遊上他的床榻。案頭燭火照亮她的臉,長發鋪滿他的枕頭。今上睡麥枕,靠上去便有窸窸窣窣的熱鬧的聲響,對於害怕孤獨的人是種安慰。

“官家……官家與臣妾同塌而眠。”她支起半邊身子,蘭花尖般的手指向他伸來,搖曳地,昏暗中別樣誘惑。

他情不自禁走近,卻沒有接應她,只是在床沿坐了下來,“你睡吧,我看著你。”

她往內側縮了縮,帶著三分執拗,“看了一會兒還會走麽?我要官家在我身邊。”

她愛雲觀,含恨嫁給他,也可以露出這樣動人的姿態來,真是個稀奇的女子。究竟是在等待時機,還是果真回心轉意了?

“皇後知道同塌而眠的意思嗎?”他輕輕一哂,“想好了嗎?”

她聽見自己心跳得擂鼓一樣,她又不傻,既然夜奔而來,早做好了準備。

她迷茫看著他,“你不喜歡我嗎?你害怕孤獨,我也害怕,兩個人做伴不好嗎?”

他的皇後口才不錯,他未多言,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她身上的幽香若有似無地觸動他的嗅覺,和大婚那晚不同,鮮活的肉體,充滿朝氣。他轉過身來看著她,“皇後這樣害怕?”

她嗯了聲,“今晚乳娘不在我身邊,她病了,獨自睡在下處。殿裏就我一個人,我沒出息,生來膽小。”說著眼眶漸漸紅起來,聲音變得低低的,像情人間的耳語,“官家怎麽不來?我天天等你,你為什麽不來?”

“來做什麽?你喜歡的是雲觀。”他有些迷糊了,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她微怔了下,他的臉背著光,看不清表情,也判斷不出他話裏的含義。看來百般討好都無用,他時刻都在提醒她,刻意的接近在他眼裏可笑至極。她有些負氣,但還是克制住了,甕聲道:“你總是信不過我,可我遇襲想的是你,害怕了也來找你,你是不是嫌我麻煩?”

他說沒有,“只是半夜跑來,未免失了體統。你剛進宮,這次便不計較了,下次要記住。入福寧宮前先讓人稟告,待我召見了,你才能進來。”

“我不是皇後麽?你不是我郎君麽?”

她問得很直接,郎君兩個字也說得毫不委婉。從廣義上來講的確是,即便後宮有無數女人,能和他稱夫妻的也只有她。可是他們的婚姻最後會演變成什麽樣,暫時當真說不清楚。他也不願贅述,只道:“宮中有諸多規矩,不單皇後,連我也要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