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繞了這麽大的圈子,原來真的只為和他相遇

皇後回寢宮後當然不得消停,也不細說,坐在窗下暗自垂淚。春渥和阿茸勸解無用,只得掖手站在一旁看她。哭久了,也哭乏了,便抽抽嗒嗒回榻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殿中剛熏過蠓蟲,空氣裏有艾葉燃燒後的味道。她撐起身看,天色在半明半暗之間,宮中已經開始掌燈了。紗窗外一排宮人舉著燈籠過來,模糊的光點緩慢升高,停在檐下微微顫動。

她有些餓,高聲喊金姑子。佛哥端著燭台進來,趨身問她,“聖人眼下好些了麽?”

她點點頭,“一好就餓了,金姑子不在麽?”

佛哥說:“大約有什麽事,匆匆出去了。聖人稍待,春媽媽給你做羹,想也快來了。聖人先前回宮未梳洗,婢子伺候你到披香池沐浴,讓春媽媽把羹送來,好不好?”

她連連回手,上次落進鳳池導致她對水產生了恐懼,大一點的池子都叫她心慌,都是拜那個人所賜。今天他明明很心虛,態度還那麽強硬,她說不過他,最後慘敗而歸。回來後想想一肚子窩囊氣,懊悔當時沒發揮好,其實她可以說得更犀利些的……

罷了,不去想他。她起身到鏡前拆頭,吩咐佛哥準備浴桶,慢吞吞擦洗完了,換件牙鍛長衣,趿著軟鞋坐在偏殿露台前看月亮去了。

春渥回來,送了盞羹給她,她揭開看了眼,撅著嘴放在花幾上,“我想吃細粉科頭。”

她挑食成性,春渥拿她沒辦法,“那我著人去辦,細粉科頭加雞絲好麽?”

“再要一碟醋姜,兩塊羊脂韭餅。”

春渥無奈轉身,示意簾外侍立的人照吩咐籌備,自己斂了袍子在胡床上坐下來,覷她臉色,小心問:“現在不惱了罷?”

她仰在竹榻上,一手蓋住額頭長嘆:“今上仗勢欺人,使我不得開心顏。”

不得開心顏還要這要那的!春渥道:“你在福寧宮和官家對罵,我聽阿茸回來說了。鬧成這樣,打算怎麽收場呢?我怕太後知道了,又要來怪罪你。”

“別怕。”她擺手說,“官家比我更不想讓太後知道,他自己會遮掩的。反正我打算同他老死不相往來,他要是有氣節,把我送進瑤華宮做女道士好了。”

春渥忙啐她,“別胡說,你當女道士好做的麽!進了瑤華宮,這輩子就完了。”

她不以為然,蜷起身側躺著,問春渥,“後來聽見福寧宮有什麽消息傳出來麽?”

春渥說沒有,“官家身上帶著傷,你這個時候計較,不合時宜。”

她呐呐道:“我忍不住了,在他書房看見那些東西,哪裏還顧得過來!上回鬼面人闖進寢宮,弄得我一身傷,娘是看見的。他下手這樣狠,在艮嶽又差點淹死我,這些仇我都記著呢,總有一天要報的。”

春渥卻很能體諒人,臉上掛著朦朧的笑,低聲道:“年輕男子麽,性急在所難免。他和你鬧,是因為想與你親近,又不得要領,所以做出來的事離經叛道,你要體諒他。”

她翻了個白眼,“誰要和他親近,我現在想起他就覺得煩惱。”

“心裏裝著一個人才會煩惱,否則風過無痕,有什麽可惱的?”春渥笑道,“我們聖人長大了,你爹爹泉下有知,一定覺得很歡喜。”

她總是往那上頭牽扯,秾華不喜歡聽,索性闔上眼,聽蟲袤的叫聲,伴著清風明月,也別有一番意境。

隔了一會想起崔竹筳來,“崔先生當了待制後一直沒什麽消息,娘可知道他近來好不好?”

春渥道:“沒有消息不是最好的消息麽,你那時和親,崔先生追隨至汴梁,又入天章閣效命,是想就近讓你有個照應。如今你好,我想他也就安心了。崔先生年紀不小了,聖人還是替他留意好姑娘吧,也讓他成個家,別耽誤了他。”

秾華對崔竹筳一向很信賴,在建安時事事都聽他的。崔竹筳是個持重的人,人情也達練,以前她在閨中受他指引便罷了,如今已經做了皇後,再與外男來往,對她的名聲不好。這世上哪有學生抱著目的入敵國,先生誓死相隨的道理。今上心思縝密,不說不代表他不懷疑,所以更要避嫌。崔先生也知道這個道理,才示意她不宜妄動。如今風平浪靜,兩下裏安生才是最要緊的。春渥不是個能心懷天下的,在她看來只要日子太平,一直這樣下去也很好。

秾華經她點撥才想起來,“崔先生今年二十六,是到了該娶夫人的年紀了。可惜我是和親,與外命婦們來往也不多,否則倒可替他張羅。”

春渥道不急,“慢慢就有機會了。八月裏有秋社,婦人歸外家,太後必定安排聖人去榮國長公主府上過節,到時候命婦往來,聖人自然能認識好些人。”

她頷首說好,一時又怏怏的,“不知怎麽,我高興不起來。本來替人做媒的事很有意思,現在……興致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