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和他,最後只能活一個,成則為王,敗則死無葬身之地

陰了大半日的天,終於飄起了雨,下得並不急,徐徐從兩側宮墻間墜落下來。秾華仰臉去接,想起建安四五月裏紛飛的柳絮,也是這樣,融融的,鋪天蓋地。她想痛快地跑一跑,可是他一直牽著她的袖子,她無奈地看他,“官家要帶我去哪裏?”

“延福宮。”他說,“我先前答應你的。”

她有些為難,“梁娘子還病著呢,你帶我去逛,讓她知道了多心寒。”

他眉頭一擰,“有病就養著,等病好了也可以到處逛。難道因為她病了,別人就得在宮中面壁不成?”

真是沒人情味!不過她怎麽覺得那麽舒心呢,連剛才貴妃對她造成的困擾都忘了。她拿另一只手抿了抿頭,“孃孃也希望你多去陪陪梁娘子,畢竟她是烏戎的公主。”

他沒有回頭,依舊牽著她慢行,“該怎麽做,我自己心裏知道。”

她悄悄彎起了唇角,他的心思她從來猜不透,只是怕持盈那些話會對他有觸動,隔一會兒,試探道:“我入宜聖閣時問了醫官情況,似乎不是普通的喘症……真要是病了倒也罷,怕是旁的,那我這皇後就當得不稱職了。”

他聽了居然一笑,“你從來就沒稱職過,多一次也無妨。”

她以為他會苦大仇深地對她進行疏導,沒想到居然是這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她不依了,嗔道:“我也過問宮務的,雖說很多瑣事都是由徐尚宮替我拿主意,但是遇著大事哪樣不要我操心,怎麽能說我不稱職?官家這樣看我,別人大約更不服我了。”她刹住了腿不肯走,“不行,你得把話說清楚。”

“她們不敢。”他說得簡明扼要,拉她不動,停下看天色,“雨會越下越大,淋壞了我可不管。”

她撅嘴說:“誰讓你不許錄景他們跟著,這下子可好,沒有傘,怪我麽?你說我哪裏不稱職,我侍奉太後、侍奉官家、總理內務,每天都很辛苦。”

這話說出來其實她自己也不信吧!他含笑看著她,“太後那裏晨昏定省,伺候我換過一次朝服,宮務由慶寧宮尚宮打點,皇後果然很辛苦。”

她窒了下,“那貴妃得病也不能怪罪我。”說著轉低了嗓音,委屈道,“什麽親者痛仇者快,誰是親,誰又是仇……”

他卻不笑了,表情變得很嚴肅,一字一句道:“誰說怪罪你了?別人的話,用得著斤斤計較?皇後只要記住,你的好與壞,我一個人說了算,就行了。”

她擡起頭看他,像混沌的天被捅了個窟窿,日光從裏面透出來,一直照進她心裏去。她擰著兩手問:“那官家疑心我麽?”

他輕輕一勾唇角,“就算疑心也不擔心。”

她眯了眼,“什麽意思?”

“皇後品性純良。”他剛說完,雨就大起來。離延福宮還有一段距離,就近有個便門的出檐可以避雨,他擡手遮擋,拉起她便向那裏跑去。

秾華被他拽得跌跌撞撞,一面跑一面思量,什麽純良,說穿了就是嫌她笨。可是奇怪,她一點都不生氣。寧願讓他低估也不要讓他高估,這樣她就可以扮豬吃老虎了。自己寬慰自己,心情變得很疏闊,朗聲道:“慢點,這麽熱的天,淋點雨也沒什麽。”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半天才道:“你現在不能碰生水。”

秾華才想起來自己在信期,他這麽一說,頓時感到很不好意思。自己的事自己記不住,還要他來提點。他也是,心思細得頭發絲一樣,叫她在他跟前怎麽活?

雷聲隆隆,好不容易躲到檐下,累得直喘粗氣。她探頭往外看,“不知道要下多久呢,再晚天要黑了,來不及回大內。”

“來不及就在那裏住下,宮中有寢殿,也有人專門侍候。”他掃了掃衣襟,擡手指給她看,“從這裏過斜橋,看見那片翠色琉璃瓦麽?那就是延福宮。”

延福宮在拱宸門外,秾華聽人說過起。當初五個內侍高品鬥法,改造舊宮苑時斥巨資,將那裏建成了一個窮奇奢麗的去處。自從見識了艮嶽的精妙,再也沒有什麽盛景是難以想象的了。不過從外面看,那處宮苑亭台連綿,雨霧之中居然有種飄渺之感。

她笑道:“官家可是在大內呆膩了,想出來走走,拉我作陪?”

他乜了她一眼,“內城有很多奇巧的地方,不止禁中那一片。皇後坐鎮中宮,我不領你出來,你獨自走動,難免得個貪圖享受的壞名聲。到時候言官要上奏疏彈劾你,我還得費心替你開脫,實在麻煩。”

明明是千方百計想同她在一起,還編出這麽一套說辭來,真難為他。秾華但笑不語,見一滴大大的水珠掛在他鬢角,也沒多想,卷著大袖上去替他掖了掖。

他頓住了,檐外是喧鬧的世界,她的臉在眼前,看上去無暇可愛。他擡手捏住她的腕子,隔著一層蜀錦,能感覺到底下細嫩的皮膚。心頭有暖流環繞,可以融化冷硬的心。他以前一直不知道,以為活著只需獨善其身,可是時間長了才發現,再強大的內心也需要另一個人來溫暖。他渴望,很強烈的感覺。不管是不是從別人那裏搶奪過來的,現在在他身邊,無論如何不能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