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紅塵裏打滾太累了,要是可以,我情願從來沒有遇見過她(第2/10頁)

“春媽媽無辜。”他在花幾旁的圈椅裏坐下,臉上帶著哀傷的神情,“等我們安頓下來,替她建個衣冠冢吧!不能為她做什麽,生死祭的時候多送些用度給她就是了。”

可是以目前的局面,要出城談何容易!金姑子挨在窗口往外看,回身問:“崔先生可有妙計?眼下城中警備森嚴,別說出城了,恐怕走出裏坊都不能夠。”

他蹙眉輕輕敲擊圈椅的扶手,殷重元不簡單,居然同他想到一處去了。秾華對他來說很重要,他必定不會輕易放棄,心裏八成恨得厲害,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吧!只是可惜了貴妃,不知會不會受牽連。只怕非但做不成皇後,反而因此令今上更討厭她。

他想著竟覺得很可笑,忙掩住了唇道:“雲觀一案,有多位朝臣受到牽連。為首的賜死,家屬入罪流放,年前都要辦妥的。我得了個消息,過兩日有十幾人要押送出去,到時候混跡其中,要出城並不是難事。”

他說得很有把握,她也沒有再追問,只是怏怏的,一則為前途擔心,二則……習慣了生活在官家的羽翼下,突然間脫離出來,就算事先做了很多思想準備,也還是覺得仿徨無依。

白天就這樣擔驚受怕著過去了,人在逆境裏,警惕性自然比平時高。秾華常立在廂房窗口觀望,不時有人借著暮色潛入宅邸,她從來不知,崔先生的人脈竟如此廣。她回首問金姑子,“你們有沒有覺得崔先生很奇怪?”

佛哥道:“我早就想說了,先前你們可留意他的話?他竟能夠用替身瞞過官家眼線,一個天章閣直學,究竟有多少事要他辦,才想出這樣周密的辦法來!”

他以前很少出現,可最近又給人一種無處不在的感覺,實在叫人費思量。

秾華道:“以前他在我府上,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尋常的教書先生,可如今看又不太像了。我有時候聽他說話,覺得他很陌生,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他同雲觀居然來往這樣密切,連這裏有密室都知道。一個讀書人,參與了政治就會變得不簡單,但願先生還是原來的先生,我真不願意看見以前至親的人一個個遠離我。”

金姑子往外瞥了眼,低聲道:“崔先生是公主恩師,要不是公主先提起,我不敢說這話。昨日他想讓婢子們同你分開,我就覺得不大妥當。有我們在,好歹能幫襯些。若我們走了,只余你一個人……話便難說了。我倒不是懷疑先生人品,可畢竟人心隔肚皮,他是個男人,男人的心思咱們猜不透,還是謹慎些為好。”

佛哥壓聲道:“我出去探探,聽他們在說些什麽。還有那些往來的人,可都是我們綏國人。”

她一貓腰身閃出門去了,金姑子按了按腰上的劍柄,再看她一眼,她坐在床沿憂心忡忡的樣子,想來也覺得很不安吧!這亂世裏,果真什麽都靠不住。她們在綏國時受訓,對人的言談舉止分外留意,這崔先生的首尾竟難以判斷,頗有種亦正亦邪的味道。說他壞,他在全心全意努力著,試圖帶她們脫困;要說他好,也說不上來,某些細微之處能窺見他工於心計,真正是個精刮的人。其實當時說要走,並沒有打算捎帶上他,是他自動貼上來的。如今看來,總有一種落進他網兜裏的感覺。

金姑子叫了聲公主,“崔先生可是屬意於你?”

她並不顯得意外,只是有點訕訕的,“他是我老師,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那是老古話罷了,世上結成夫妻的師徒還少麽?”金姑子自顧自道,“崔先生沒家沒口,過年二十七了吧?這個年紀的男人,是該取娘子了。”

她頓時面紅過耳,“我已經嫁人了。”

“如今不是和離了麽!”

和離了,同官家和離。雖沒有出具文書,但從瑤華宮出來就是這個意思。她突然覺得很敗興,偏過頭去不說話,隔了很久才道:“一定要逃出去,我現在很害怕見他,非常害怕。”

原本親密無間的愛人,漸漸連想起都感覺恐懼,為什麽會演變成這樣,一步步行來有跡可循,但要說清,又覺得無從說起。緣盡了,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最好連記憶都連根拔除。然而不能,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想起,不是不愛,是難以為繼。

禁中這時候還算平靜,福寧殿裏燈火輝煌,今上坐在偏殿批閱奏疏,蘸了朱砂的筆尖勾畫,極力地隱忍,卻總出賊毫。最後終於擲了筆,閉上眼睛撐住額頭,腦子裏是一片闊大的平原,寸草不生,白茫茫的,無邊無際。

錄景送來了肉糜羹,“官家該吃些東西了,從昨晚起就粒米不進,身子會受不了的。”

他擺了擺手,“拿走。”

錄景無奈,交給邊上黃門,又趨身問:“官家如何打算?既然有了眉目,為什麽不命禦龍直將人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