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把我的人還給我,現在!馬上!

年前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將至除夕了,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日子就數過年。大鉞是刀劍勇猛的國家,但是逢著節日,也有孩子般的頑劣和肆意。建安像個文雅的儒士,年三十裏不過帖對聯迎門神,士庶人家圍爐守歲直到天明,大鉞則不是。禁中一掃莊嚴肅穆的氣氛,諸班直扮天兵,戴面具,穿繡衣,執金槍龍旗。殿前司指揮身量魁偉,著金鍍銅甲扮鎮殿將軍,教坊使長得欠缺,醜陋肥胖裝判官。還有裝鐘馗、土地、灶神的,共計千余人。在禁中大跳儺舞,掃蕩各處驅祟,然後出南薰門,轉過龍池灣復回禁中,這項活動有個專門的名稱,叫“埋祟”。

秾華站在檐下聽外面喧天的鼓樂,單只是聽著,也覺得十分的新奇。轉頭問秦讓,“禁庭每年過年都是這樣麽?”

秦讓道是,“白天諸班值遊街,入夜有歌舞會,官家還要在大慶殿大宴群臣。雖說正開戰,但汴梁城內沒受什麽影響,外面街市上也熱鬧,賣桃符桃板、天行帖子,坊間攤子排出去老遠。”

她攏著兩手笑道:“我們建安過年也有一些舊俗,比方往灶門上塗酒糟,叫醉司命。夜裏在床底下點燈,叫照虛耗……”說著臉上漸漸黯淡了,想起鉞軍一路攻城掠地,綏人今年的除夕必定是極難過的。

秦讓看她意態蕭然,忙笑著打岔,“城中貧者卻都盼過年。”

“為什麽?”她疑惑道,“不是年關難過麽?”

秦讓說:“聖人聽過‘打夜胡’麽?那些窮人敲鑼打鼓挨戶乞討,給了錢,他口中念念有詞為你驅邪祟。若不給,還有一套招邪祟的唱詞。一般人家圖吉利,情願破財消災。”

秾華無奈道:“這種錢來得倒輕巧,不過與訛詐無異,府衙不管麽?”

秦讓對插著袖子搖頭,“不是窮得不能活,誰也不願意做這個行當。進門笑臉相迎,出門被人罵短命郎,大過年的,咒也咒死了。”

她聽了長長嘆息,熱氣在眼前交織起來,這個節令,當真冷得刻骨。

擡頭看看天,天上陰雲密布,雪倒是停了兩個時辰,但也未見陽光。她如今就在這柔儀殿裏待著,不踏出福寧門半步,禁中的情況也不知道,便問秦讓,“許久沒有貴妃消息,她目下如何?”

秦讓哦了聲道:“官家下令將她圈禁在宜聖閣,未得召見,不許輕易走動。雖沒有證據證明崔竹筳是受貴妃指使,但這種事,分明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官家又不傻,烏戎國君也知道厲害。先前烏戎人是想借貴妃登位的,現在貴妃反倒掣了烏戎的肘,恐怕烏戎人也要放棄她了。其實這些公主的命運,當真沒有什麽好的。有用之時擡愛著,待得無用了,各人自掃門前雪,連爺娘也顧她不得。”

她不置可否,自己的處境也不樂觀,所以沒有多余的熱情去同情別人。說起崔竹筳,她心裏仍然非常難過。到最後他是一心一意想帶她歸隱的,若他沒有殺乳娘,她何至於那麽恨他?所以罪魁禍首還是烏戎,最該死的是烏戎靖帝,當然還有梁貴妃。

在外面站久了,背上一陣陣冷上來。她轉身回殿裏去,邊走邊道:“我不能出宮,禁中也不許祭奠。你替我派個小黃門出去,我乳娘的墓前,還有寧王、崔先生、阿茸,都給他們化些冥錢,讓他們好過年。”

說起來委實唏噓,半年死了四個,一個接著一個地送走,都是最親近的人……不敢回想,想起來便覺得日月無光。

秦讓應個是,頓了下又問:“崔竹筳的墓前也要燒化麽?”

她點了點頭,“人死債了,不要計較了。只可惜我人在汴梁,走前囑咐府裏管事逢年過節給我爹爹燒車馬的,現在打仗,怕人早跑了。”

秦讓卻說不會,“您在鉞國做皇後,鉞軍攻進城,必定繞開您的宅邸,府裏人都會安然無恙的。”

她笑了笑,“如此甚好,你去辦吧!”

秦讓領命出去,她在榻上坐下,剛捧起書,聽見錄景的聲音,怒聲斥罵秦讓,“像個毛腳鬼,趕著去投胎麽?”

她忙到殿門上查看,秦讓縮著脖子退在一旁,想是出門的時候撞上了官家,錄景罵他是為解圍。

她沖秦讓擺了擺手,遣他自去辦事,笑臉迎過去道:“外面真熱鬧,官家去觀禮了麽?”

他說:“嗡嗡的,吵得頭都疼了,還不如回殿裏來。”說著從袖裏掏出一套孔明鎖遞給她,“東華門外市集正盛呢,你聽,隱約能聽見人聲。”

她掩著大袖自顧自翻玩那鎖,停下來側耳細聽,的確有人聲鼎沸。在禁庭生活得久了,黃門和內人走路都要放輕手腳,宮裏向來是靜悄悄的,難得聽見喧嘩,便很覺得向往。

“可惜出不去呵。”她笑道,“我聽說正月裏更熱鬧,官家帶我上城樓觀燈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