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忘川·硯今(第2/7頁)

去三清殿拜了師祖,掌教引了內教弟子為他們講課,硯今赫然在其中。

純陽掌門自十年前雲遊至今了無音信,掌教君毓無權任命純陽弟子成為內教弟子,如今已有的八名內教弟子皆是掌門在任時親自任命。硯今年齡不過十四,竟是其中之一。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她朝他眨眨眼,唇角泛出笑意。

散了早課,幾名內教弟子結伴離開,獨獨將硯今晾在一邊。他坐在蒲團上偷偷回頭,看見她一個人走在雪地上,同門間的談笑都與她無關。

半天時間他便聽完了全部因果。聽說她是被掌門友人帶上純陽的孤兒,掌門顧及友人情誼,雲遊之前將不過四歲大的她提為內教弟子。若是爭氣也便罷了,可天生經脈受損,劍術不精,白白占了內教名額,不僅沒有為師門爭半分光,幾次下山任務時還拖了後腿。

同門開始疏遠她,連掌教似乎都對她不喜,少見悅色。

明裏將饅頭塞進嘴裏,有些食不知味。她說她很孤獨,他似乎有些理解了。可自己已經答應三年後拜她為師,難道,真的要拜這樣一個人為師嗎?

他抱著道書回去的路上看見論劍台圍了一圈人,硯今手持長劍站在上面,風雪纏繞素白衣袍,袖口卻點綴殷紅血跡,像冰天雪地裏一株桃花艷艷開放。

“小師妹,你又輸了,我記得你上次怎麽說得來著?定會苦練劍術不負師門名聲,可你連我十招都接不了,有什麽臉提及師門?”

她垂著眸,仿佛已經習慣了這嘲笑戲謔,待周圍人都散去才用手捏住手臂傷口跳下論劍台。天寒失血,她的嘴唇已然泛白,步履有些踉蹌。明裏將道書丟在腳下,跑過去扶住她。

她偏頭問他:“你都看見了?”

他不說話,扶著她往前走,她卻自顧開口。

“師父說她是在桃花樹下撿到了還是嬰兒的我,那個冬天桃林一片枯萎,唯有那棵桃花樹像成了精一樣熬過了冬雪寒風。師父生性灑脫,她說帶著我不便她在江湖闖蕩,便將我送到純陽,讓我在這裏等她。掌門和師父是摯友,他雲遊前怕我受欺負,才給了我內教弟子的身份。我知道他們都希望我能離開,那場寒冬凍傷我的經脈,我這輩子也不可能有作為了。可師父讓我在這裏等她啊,我怎麽能離開。”

所以,情願忍受嘲諷和欺負,忍受無盡的孤獨。只因那個在寒冬中將她撿起抱在懷裏的女子,給了她記憶裏唯一一絲溫暖。

她住的院子前有一顆枯萎的桃樹,積雪壓滿枯枝,似乎下一刻便會承受不起而斷裂。她輕輕抖落積雪,眉眼間皆是期望。

“這是師父幫我種的,她說,等桃花開了,她就會回來。”

他一腳將地上的石頭踢開:“這顆桃花樹永遠也不會開。”

你的師父永遠也不會回來。

十年了,她早就不要你了。

第叁章

硯今劍術不精,琴畫的造詣卻十分高,她曾冒雪進山采集珍貴藥草,用換的銀子買了一把古琴,她的雙手舞不出淩厲劍法,卻能手指生花彈出淙淙妙音。

明裏常在她的琴聲中練劍,那些裊娜的調子從她指尖汩汩流出,像銀河天水傾落凡塵。他收了劍回頭看她,涼風碎雪中她容色清麗,四周有淺淡雪霧,而她坐姿優雅,白衣入畫,白雪覆在她的發間,融在他的心上。

內教弟子經過恰好遇上,少不了諷刺幾句。

“青樓裏的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看你該去那裏,而不是賴在純陽。”

琴聲依舊裊裊,明裏卻先她動氣,抓了一團雪球直直砸在對方臉上。對方怒不可遏,拔了劍便要過來教訓他,硯今抱著琴擋在他面前,是微笑模樣,語氣卻冰冷。

“論劍台之外若傷同門則受重罰,師兄想必比我清楚吧。”

對方冷哼,瞪了明裏一眼,威脅一句“下次別讓我逮到你”轉身離開。

他抿著唇,一掌將她推開,大吼:“他們那樣罵你,你也不生氣,活該被欺負!”

她卻笑著揉他的頭,被他避開也不惱:“他們做不到把我趕出純陽,若是言語上都不能出出氣,恐怕會憋到內傷,我同他們置氣做什麽。”

他憤怒瞪了她一眼,轉身跑了。

他自小夢想名揚天下,並不是白日做夢,幼時偶遇高人,便贊他骨骼清奇,是練武奇才。如今在入門弟子中果然表現出極高的天賦,脫穎而出,連掌教君毓都贊不絕口。

但因他和硯今走得近,似乎也被孤立起來。

山下花開花落,冬去春來,山上依舊是終年不變白雪皚皚,今年春天那棵桃樹還是沒有開花。舊年的衣服再穿不得,她做了新衣服給他拿去。他在常青樹下練劍,劍氣凜冽震得碎雪簌簌而落,雖依舊是少年模樣,但已能看出眉目間淩厲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