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忘川·硯今(第4/7頁)

眾人陸續圍了過來,硯今也沖出來,看見似乎受傷的明裏,握緊佩劍擋在他面前。他看見她單薄的挺得筆直的背脊,能想象她緊抿的唇,還有毫不畏懼的眼睛。

“師父……”他低低叫了一聲。

卻聽見硯今一聲驚呼:“師父!”

正在和幾大高手交手的魔女似乎愣了一下,只這刹那便被刺中腹部,落了下風。眼見不敵她轉身便逃,幾人料她受傷定支撐不了多久,緊追不舍,一片混亂之中,硯今追了出去。

明裏等人找過去的時候,他們立在懸崖邊上,他沖過去抓住在場的純陽弟子。

“我師父呢?硯今呢?”

對方一掌推開他:“她竟然是魔女的徒弟,魔女跳崖,她跟著跳下去了。”

他踉蹌兩步,跪坐在地。

硯今等了她那麽多年,她卻早已忘記收過這麽一個徒弟,忘記她一時戲言要硯今等她回來。

直到回到純陽,他依舊無法接受硯今跳崖身亡的事實。他在桃花樹下站了一天一夜,她已經遇到她的師父,可桃花依舊沒有發芽。果然都是假的。

不知道她跳下去的那一刻,有沒有記得她還有個徒弟。他突然笑了一聲,拭去發間風雪,轉身離開。也好,沒了她,便再也沒有誰能阻礙他名揚天下。

那一年,他的劍術修為大增,純陽上下已難逢敵手,君毓有意培養他成為下一任掌門。

正值盛世,國風開放,天下大治,各路教義湧入大秦,在大秦掀起一股信教風潮。其中風頭最強的當屬拜火教。

拜火教主任長風豐采高雅,一路西來,武林公認劍術第一的劍客範穆只十招便敗於他劍下,他帶來他的劍術,還有令無數人信仰的拜火教義。

他曾狂言:有朝一日,我必持手中之劍,教化蒼生,傳我教義,令天下俯首。

拜火教義傳入大秦不過半年,已擁有數量龐大的教徒,聽聞連國君都召見了他,與他徹夜長談。純陽作為大秦國教,頭一次感到了地位的岌岌可危。

明裏沒想到自己能見到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在硯今的院內。

她沒有死,她被任長風所救。她面上仍有病色,像褪去風華後的桃花,蒼白又清麗。

她看著他,是熟悉的溫柔的笑:“徒弟,又長高了。”

任長風操著手悠悠靠在門沿上:“你就是硯今一心掛念的徒弟?你師父回來了,你怎麽連個笑都沒有。”

他擰著眉,俊朗面容一派冷怒,半天,才緩緩開口:“我以為你死了。”

她眼底有歉意,卻沒有解釋。任長風瞧著門外趕過來的君毓,朗聲:“正好我想與天下盛名的純陽宮交流教義切磋劍法,掌教若是不介意,便給我安排個住處吧,靠硯今近些。”

硯今的回來引起不小的轟動,她拜入純陽卻師承魔女,這樣的身份令純陽弟子難以接受,但君毓卻一反常態將此事壓下不提。

她依舊是純陽修為最低的弟子,但如今有了任長風和明裏兩個“靠山”,沒有誰敢再針對她。

像回到從前,她為他在風雪中撐傘,撫琴伴他練劍。任長風有時候會跳出來找他切磋,他冷著臉接下,但每次都輸得慘烈。

硯今在一旁捂著嘴笑,她的眼睛彎成月牙形狀,似有星河流轉。

拜火教勢頭正盛,任長風下山處理教中之事,硯今送他下山。明裏獨自在院內練劍,收劍轉身才看見君毓在一旁已久。

“明裏,你是純陽最得意的弟子。”

明裏往火爐添了幾塊碳,屋內瓷瓶中幾枝含苞白梅,是硯今昨夜采摘而來。他背對著君毓煮茶,聽見她緩緩開口。

“你自小夢想名揚天下,可知什麽樣的人才能名揚天下?僅僅是劍術出眾嗎?你師父雖是純陽弟子,卻終究師承魔教之女,她不能獲得純陽秘籍,修習高階劍術。她拿不到,作為她徒弟的你,更加得不到。”

他握著茶杯的手漸漸收緊,被燙得通紅卻未察覺。

“凡天下俠士,必背景清白。魔女在江湖上聲名狼藉,你出自她那一脈,又如何名揚天下?”

茶氣將他面容氤氳,幾乎聞不到白梅冷香,半開的軒窗飛進幾朵雪花,融在他的唇角,竟有些苦澀味道。

“掌門師兄自多年前雲遊,至今毫無音信。我身為掌教,必須為今後打算。明裏,離開你師父,拜入本教門下,你會成為純陽下一任掌門,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

像有風雪漫過他的眼,天地無光,君毓的身影在風雪中漸行漸遠。

良久,他轉過身:“好。”

門口有什麽東西突兀落地,卻轉瞬被撿起來。硯今面色蒼白背著手站在門口,卻竭力擠出一個笑,頰邊梨渦深得艷麗。

“我同意。”

頭一次覺得,純陽的雪,太冷了。

硯今的師父不要她,如今連徒弟也不要她了。他們讓她初嘗溫暖,卻最終留給她由始至終的孤獨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