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忘川·玲瓏(第2/7頁)

喜帕被緩緩掀開,她在熠熠燭光中擡眼,目光從一雙墨色雲靴寸寸上移,鮮紅的喜服襯著修長身姿,腰間一環白玉佩帶,鑲嵌半顆明珠。喜服紅得純粹,似在極力證明今日的婚事有多喜慶。

喜燭映出重重花影,在目光移上那張俊朗面容時,她擡手擋了擋眼,似在夢中。喜燭“啪”的跳出一絲火苗,她顫了一下,似被嚇到,唇角卻緩緩攢出笑意,看向他寒意凜然的眼:“竟然是你……言瑨。”

第叁章

玲瓏同言瑨的第一次相遇,在三月拂柳的揚州。

作為玉山門的大小姐,她自小衣食無憂,總以為全天下的小孩都同她一樣,沒有貧窮和饑餓之難。她和大哥一起去揚州的鑄劍山莊參加三年一度的擂台賽,正是柳絮飛花的季節。

如水墨畫暈染的揚州城人來人往,多是些錦繡衣段的富貴人家,因此從幽巷鉆出來偷錢的男孩便格外顯眼。

侍衛一把將打算逃走的小偷提起來,他垂著頭掙紮,沾滿汙垢的手指握著玲瓏的繡花錢袋。她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孩子,愣了片刻,脆生生吩咐侍衛:“把他放下來。”

“這偷兒沖撞了大小姐,要送交官府……”

她人雖小,氣勢卻十足,挺直了腰杆道:“他是我朋友,方才是在同我玩笑。”

侍衛無奈將他放下來,他擡腿要跑,她卻先他一步握住他臟兮兮的手指,叫住一旁經過的小販:“我要兩串糖葫蘆。”

她分了一根給他,笑眯眯問:“你是不是餓了?吃這個呀。”

他的確是因實在太餓才不得已行偷竊之事,母親自小教導他聖人之禮,為人風骨,被抓住後本羞愧無比,沒想這個小姑娘卻如此善良,不僅為他解圍,還買了糖葫蘆給他吃。雖然這東西根本不能緩解饑餓。

他終於擡頭,目光從她雲羅錦裙掃過,落在她如春風遠山的眼裏,黛眉淺眸像一朵含羞待放的花苞,令他驀然紅了臉。

她咬下一顆糖葫蘆,彎起的唇角沾上紅糖汁,透著甜味:“你叫什麽名字?”

他有些結巴:“言……言瑨。”

她睜大眼,有些茫然:“是哪個言,哪個瑨?”

他在衣角搓了搓染滿汙垢的手,顫抖著指尖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她咯咯得笑,像飛花散在風裏:“夫子總說我識字不多,果然沒錯,你卻很厲害,不如你教我識字吧?”

多年以後,三月揚州笑似飛花的姑娘,他仍不能忘。

幔帳映出床榻上比肩而靠的人影,屋外落下夜雨,輕輕打在窗欞上,滴答,滴答。他突然伸手扳過她的雙肩,一陣環佩叮咚。

“在想什麽?”

她緩緩擡眼,無神面容攢出一絲隱隱笑意:“我在想,言少主真是好手段。隱瞞身份進入玉山,十年韜光養晦,實在令人佩服。”

他冷冷看著她,再無曾經半分遷就:“你累了,睡吧。”

手指凝風,喜燭應聲而滅,一陣窸窣之後,他手臂橫過她的雙肩將她壓倒在床上,卻沒有進一步動作。

如墨化開的黑暗中,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她身邊躺著的這個人,是她至死深愛的人,前一日她還在為再也不能見到他難過,如今他就睡在她身邊,成了她的夫君,她卻沒有半分歡喜。

十三煞的少主,十年隱於玉山門。十年之後,玉山門一朝落敗,期間這位少主做了什麽,她不難猜到。

是她親自將他帶回了玉山,是她親手將玉山推向了滅亡。

眼角滑落一滴淚,隱入淩散雲鬢間,窗外夜雨泠泠,她輕聲開口:“我恨你。”

他翻了個身,似沒聽見。

玉山門同其他被十三煞吞並的小門派不一樣。在十三煞崛起之前,玉山門在江東一代無人可撼其地位,將這座百年傳承的名門世家收入囊中比將其滅門好處太多。

如今玲瓏在十三煞手上,玉山更加不會輕舉妄動,這一步棋於雙方都是步好棋,只是無人在意棋子的感受。

婚後言瑨很少來這折月苑,她雖是名義上的少夫人,可所有人都知道,她不過是十三煞握在手中的把柄,以便更好地掌控玉山門罷了。

她時常會望著天際掠過的雙雁走神,在庭中天井旁一坐便是一天。她什麽都不能做,哪怕有一點異動,都會給玉山門帶去危險。這樣絕望又無可奈何的日子。

垂影從外面回來,端著冰鎮的葡萄:“夫人,湖心亭的蓮花開了,奴婢陪你去賞花吧?”

自從嫁過來,她不曾踏出折月苑一步,今日看著琉璃天色間重重浮雲,倒突然起了性子,攬了攬隨意披散的長發:“走吧。”

垂影斟酌道:“夫人,讓奴婢給你梳梳妝吧,你臉色不太好。”

她笑了笑:“在這個地方,又有誰會在意我臉色好不好,發髻梳的漂不漂亮。”她踏出院門,又對垂影吩咐道,“把我昨日看的那本《八荒遊記》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