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忘川·玲瓏(第3/7頁)

垂影進屋去翻找書卷,她已獨自離開。折月苑偏於最僻靜的角落,似乎是言瑨刻意安排,是被遺忘的存在。她沿著開滿蒼蘭的青石路緩步而行,盡頭便是湖心亭。

滿池青蓮旖旎鋪開,池水間躍出幾條紅鯉,又轉瞬沒入深不見底的碧水之下。亭邊的蓮心結的碩大,她俯身摘了一朵,剝出蓮子放進嘴裏,一絲苦味竄到舌尖,回味間又有清香。

她難得彎出一絲笑,試探著踩上水中冒出的石板,打算再采幾朵蓮子回去做甜羹。

“你在做什麽!”

身後突然一陣怒聲,她受驚腳下一滑,嘩啦一聲掉入塘中。池水沒上頭頂,耳邊又是一陣水聲,下墜的身子被一雙有力的手托住,不過瞬間便浮上岸。

她彎著腰咳出幾口水,言瑨一把將她拽起來,是多日未見的熟悉面容,眼中卻有熊熊怒火,咬牙切齒道:“你想做什麽?投湖自盡?”

濕漉漉的長發貼在臉頰,順著下頜滴落水露,她瑟瑟發抖,嗓音卻帶著笑意:“不過是想采幾顆蓮子罷了,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她甩開他的手,將長發挽在臂間擰了擰水,頷首欲走,卻被他從身後拽住手腕,她觸不及防撞進他的懷裏,他僵著身子,卻沒有將她推開。

他微微俯身,嘴唇貼在她的耳畔,冰冷的嗓音:“你死了,整個玉山門都會給你陪葬,你信不信?”

她覺得好笑,就真的笑出聲來。纖細手指攀上他的肩膀,幾乎是親密擁抱的姿勢,她看著他那雙深入寒泉的眼睛,笑似新月:“我信。玉山門是刀,我是刀柄。若失去刀柄,刀刃便會割傷你握刀的手。”

她漫不經心拍了拍他的肩頭,拂去滴落的水滴,後退兩步,微微偏著頭,是曾經天真的模樣:“我會好好活著。言瑨,你放心,活著才可以恨你。”

他面無表情看著她,袖下手指卻握成拳。

她笑了笑,轉身離開,單薄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大片蒼蘭花影間。

第肆章

當庭院的藤蔓凋落秋葉,傳來言瑨要納妾的消息,納的是言瑨三叔的女兒言桑。

垂影帶來事情的經過。說是言瑨與言桑情投意合,私訂終身,兩人常於涼影檐幽會,被言瑨的父親和三叔一同撞見。三叔向自己的大哥討要說法,身為幫主的大哥雖不贊成自己的兒子娶自己的侄女,但礙於兄弟情面和言桑的名聲,只能讓言瑨將言桑納入房中。

垂影紅著眼眶為玲瓏不值,她只是坐在井邊望著幽冷井水,淡淡道:“隨他去。”

聽說那場婚事辦得很是盛大,眾人似乎已經忘了,就在幾月前,他們的少主才剛迎娶了一名正妻。

她坐在湖心亭重疊花影之下,聽見身後小道經過的奴婢議論,說婚後少主一直宿在言桑的院子,耳鬢廝磨十分恩愛。

她將魚食灑進塘中,偏頭笑著對垂影說:“我現在好像真的有些恨他了。”

話落,吐出一口血,在垂影的驚呼中暈厥過去。

黑暗似墨將她淹沒,她閉著眼,眼前卻撕開一片白光,光影蕩漾間,她看見一間木舍,一片楓林。如火楓葉鋪在地面,一方石桌,上有兩三瓷盞。

少女模樣的她坐在地上擺弄一只彩色紙鳶,言瑨靜靜站在她身旁,上挑的唇角,溫柔的眼。

原來是夢。

風卷起飄落的紅葉,像一只紅色的蝶在林中飛舞,已是九月的天。言瑨將一件純白披風搭在她肩上,握住她的手指:“我幫你吧。”

披風上的白絨裹著精致的一張臉,眼底滿是靈動光澤:“你連這個都會嗎?”

他其實不會,只是被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望著,說不出讓她失望的話。於是點點頭,蹲在她身邊研究起紙鳶的結構來。

她雙手捧著下頜靜靜望著他,嗓音在秋風像開出輕盈的花:“阿瑨,你就這樣一直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他垂著頭折騰紙鳶,鼻尖不輕不重嗯了一聲。

一陣狂風吹來,紅葉簌簌而下,像萬千赤蝶紛飛,他在風中托起紙鳶,唇角一絲溫柔的笑:“好了,你試試看。”

她歡呼一聲,拽著細線開始飛奔,藍色長裙在紅葉間似驟然綻放的一朵蒼蘭花,彩色紙鳶隨風而上,在空中拉出一道流光的異彩。

碧藍天空如玉,浮雲重疊間,紙鳶像一只飛掠的大雁。她將手指搭在眉骨望了半天,感嘆:“好想當一只紙鳶,可以飛去那麽遠那麽高的地方。”她轉過頭,帶笑的眼睛:“阿瑨,你呢?”

他微微俯身,手指拂過掠在她唇角的發絲,一片紅葉落在他肩頭,像一只赤蝶振翅停歇:“我願為紙鳶,玲瓏為線,無論飛得多高多遠,只要玲瓏拉線,我就會回到你身邊。”

她的雙頰爬上紅暈,輕輕墊腳擁抱了他。少年的情話,像夢一樣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