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像太空裏的狗一樣

但是我見到的不是芙頌,而是茜貝爾。我完全被自己的痛苦俘獲了,以至於當公司裏的人全都走掉,我獨自一人坐在那裏時,我立刻明白,那會讓我感覺自己像一只被送進了太空那無盡黑暗裏的小狗那樣孤獨。等所有人走後我叫茜貝爾來辦公室,給了她一個我們重新回到“訂婚前的性習慣”的印象。我那善意的未婚妻,用了我一直喜歡的西爾維香水,穿了她非常清楚能夠刺激我的網狀連褲襪和高跟鞋。因為她以為我度過了危機因而顯得極端幸福,所以我沒能告訴她其實情況完全相反,我喊她來只是為了能夠稍微擺脫一下心裏的災難感,能夠像兒時摟抱我母親那樣摟抱她。於是,茜貝爾像以前那樣,先讓我坐到了長沙發上,然後饒有興致地模仿一個假想的愚蠢秘書,慢慢地脫掉了身上的衣服,甜甜地笑著坐進了我的懷裏。我就不說她的頭發、脖子、她身上那種讓我感覺完全在家的味道,她那讓人信賴的親近讓我有多放松了,因為明智的讀者和好奇的參觀者,會以為接下來我們要幸福做愛而大失所望了。茜貝爾也失望了。而我,抱著她時感覺是那麽好,以至於沒過多久我就進入了一個輕松而幸福的夢鄉,我在夢裏看見了芙頌。

當我滿身是汗醒來時,我們依然摟抱著躺在一起。我們倆誰也沒說話,她若有所思,我滿是羞愧地在黑暗中穿上了衣服。街上的車燈和有軌電車“辮子”上不時閃現的紫色電光,像以前那樣照亮了辦公室。

沒有任何爭論,我們去了福阿耶飯店。當我們在幸福的人群中坐到我們的桌上時,我再次想到,茜貝爾是多麽可愛,多麽漂亮,多麽善解人意。我記得,我們東扯西拉地交談了一小時,不斷和來我們桌上小坐的喝醉了的朋友們說笑,還從招待員那裏得知努爾吉汗和麥赫麥特已早早地離開了飯店。但我倆始終都在想著那無法逃避的主要問題,這從我們的沉默裏也可以看出來。我讓招待員開了第二瓶昌卡亞葡萄酒。茜貝爾也開始喝得很多。

最終她說:“好了,你說吧,是什麽問題?快說……”

我說:“如果我知道就好了。我的腦子好像不願意知道、明白這個問題。”

“也就是說你也不知道,是嗎?”

“是的。”

茜貝爾笑著說:“我認為,你比我清楚得多。”

“你認為我清楚什麽?”

她問道:“你擔心我是怎麽看待你的煩惱嗎?”

“我害怕因為不能解決這個問題而失去你。”

“別怕。我有耐心,也很愛你。如果你不想說就別說了。關於這個問題我也沒有什麽錯誤的想法,你不要因此不安。我們來日方長。”

“什麽樣的錯誤想法?”

她一邊笑,一邊帶著讓我放松的意願說:“比如,我不認為你是同性戀。”

“謝謝。別的呢?”

“我也不相信你有生理上的疾病或是小時候受了什麽刺激。但我認為一個心理醫生會對你有幫助的。看心理醫生也不是什麽難為情的事情,在歐洲、美國,所有人都會去的……當然你需要告訴他不能告訴我的事情……快,親愛的,告訴我吧,別怕,我會原諒你的。”

“我害怕”我笑著說。“我們跳舞好嗎?”

“那麽你承認有什麽事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小姐,請別拒絕我的邀請。”

“啊,先生,我和一個有煩惱的男人訂了婚。”說著我們起身跳舞了。

在那些炎熱的7月的夜晚,我們去夜總會、飯店,出席各種聚會,我們之間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親近、特殊的語言和——我不知道是否用對了詞——濃厚的愛。這些細節就是它們的例證。我在這裏展出的菜單和杯子也來自於那些地方。這種不是用性愛,而是用一種非常強烈的憐愛培養出來的愛,也並不完全遠離肌膚和身體的吸引,那些帶著嫉妒的眼神看我倆跳舞的人們也見證了這點。當樂隊奏響的《玫瑰和嘴唇》,或是電台音樂節目主持人播放的音樂,在潮濕的夜晚穿行在無聲無息的樹葉之間時,就像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抱著她那樣,我會用一種發自內心的保護欲、一種分享的樂趣和友情的力量,擁抱我親愛的未婚妻。當我聞著她脖子和頭發上那種給我安寧的味道時,我會明白,感覺自己孤獨得像一只被送進太空的宇航狗是錯誤的,茜貝爾任何時候都會陪著我。在其他那些像我們那樣浪漫的情侶的注視下,有時我們會在舞池裏踉蹌,甚至因為喝醉幾乎滾倒在地上。茜貝爾喜歡我們這種遠離平庸世界的一半怪異一半爛醉的狀態。當左派分子和民族主義者在伊斯坦布爾的街道上互相槍殺、銀行被搶劫和被炸、茶館被機關槍掃射時,我們卻因為一種神秘的痛苦忘卻了整個世界,這會讓茜貝爾感覺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