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像太空裏的狗一樣(第2/2頁)

隨後,當我們坐回到桌上時,茜貝爾在酩酊大醉的情況下會重新提起那個神秘莫測的話題,但說著說著她會把它變成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於是,在茜貝爾的努力下,我的怪異、憂傷和無法與她做愛,被簡化成未婚妻在婚前對我的依賴和憐愛經受的一次考驗,在這次考驗過程中經歷的一次輕微的痛苦、一段不久後就會被遺忘的小悲劇。在那些開著快艇和我們一起遊玩的粗俗、膚淺的朋友裏,仿佛是因為我的痛苦,我們可以有別於他們。在宴請接近尾聲時,我們也不必要和那些醉鬼們一起從別墅的碼頭跳進海裏,由於我的痛苦和怪異,我們原本就“與眾不同”。看到茜貝爾用一種如此真誠、嚴肅的態度來對待我的痛苦,我感到幸福,這同時也讓我們彼此更加依賴。但在所有這些醉意的嚴肅中,在夜晚的某個時刻,當我聽見從遠處的渡船上傳來的憂傷汽笛聲時,或者在人群裏、在最意外的一個地方,當我以為某個人是芙頌時,茜貝爾會痛苦地發現我臉上出現的奇怪表情,她會感到黑暗的危險遠比她認為的要可怕得多。

由於她的這些感覺,茜貝爾把此前作為一種友好建議提出的心理咨詢變成了7月底前必須要做到的一個條件,我也接受了,因為我不想失去她那美好的友情和憐愛。細心的讀者應該還記得那個給愛情下過定義的心理醫生,這個著名的土耳其心理醫生那陣子剛從美國回來,正在用他的領結和煙鬥,試圖讓伊斯坦布爾窄小的上流社會接受他所從事的職業。多年以後,在籌建我們的博物館時,為了去問他關於那個日子的記憶,也為了請求他把這個領結和煙鬥捐給我們的博物館,我去找了他。那時我明白,他早已忘記了我那天的煩惱,更有甚者,他甚至對我的悲淒故事一無所知,而這是伊斯坦布爾上流社會人所皆知的。就像那些日子去找他的許多顧客一樣,他也把我當做了一個完全出於好奇而去找他的健康人。而我,根本無法忘記茜貝爾像個帶兒子去看醫生的母親那樣,堅持要和我一起去的請求以及她說的那句話,她說“親愛的,我會在外面等你的。”但我不想讓她去。茜貝爾,帶著非西方國家,特別是伊斯蘭國家資產階級們固有的感知認為,心理治療是為那些西方人發明的一種“科學地說出秘密”的儀式,因為他們沒有用家庭團結和分享秘密的手段來治療的習慣。隨便聊了幾句,認真填好必需的表格之後,醫生問到了“我的問題”,一刹那我很想告訴醫生,因為失去了我的情人,我感覺自己孤獨得像一只被送進了太空的小狗。但我告訴他的則是,我和心愛、漂亮和非常有魅力的未婚妻訂婚後就無法做愛了。他問我為什麽沒有了性欲。(然而我認為這是他應該告訴我的。)真主幫忙,我脫口而出地回答道:“大概是因為我懼怕生活,醫生先生。”多年後,當我再次想到這個回答時,我依然想笑,並認為還是有點對的。

心理醫生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凱末爾先生,不要懼怕生活!”說完他就讓我走了,而我也再沒去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