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個為了平息愛情傷痛的小希望

我在這裏展出的信,是在我發現第一部分藏品的那些重要日子裏寫的。因為不想拉長我的故事,同時也因為甚至在二十年後籌建純真博物館時我依然感到的羞愧,我把信裝進了信封。如果讀者或者博物館參觀者能夠讀到此信的話,他們會看到我完全是在向芙頌哀求。我在信裏寫道,我沒有好好待她,我很後悔,我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愛情是一種極為神聖的情感,如果她回來,我將離開茜貝爾。寫完最後這句話我又後悔了,因為我應該寫自己已經毫無條件地離開了茜貝爾。但因為那天晚上喝了太多的酒,我除了去茜貝爾那裏尋求庇護外沒有別的出路,所以我無法寫下那樣的話。十年後,當我在芙頌的櫃子裏找到這封它的存在比內容更重要的信時,我驚訝地發現在寫信的那些日子裏我是如何欺騙自己的。一方面,我試圖向自己隱藏對芙頌的強烈愛情和自己的無奈,尋找一些不久將與她重逢的荒唐線索來欺騙自己,另一方面我又無法放棄對日後將和茜貝爾組成的幸福家庭的幻想。難道我該和茜貝爾解除婚約,通過傳信的傑伊達向芙頌求婚嗎?我以為自己從未有過的這個想法,在我和芙頌參加選美比賽時結識的朋友傑伊達見面時,突然帶著所有的細節閃現在我眼前。

我在這裏為那些早已對我的愛情痛苦感到厭煩的參觀者展出一張剪報。剪報上有傑伊達為選美比賽拍的一張照片和她接受的一個采訪,她說,人生的目的是和幻想中的一個“理想男人”組建一個幸福家庭……我要感謝傑伊達女士,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這悲淒故事的所有細節,她尊重我的愛情,還慷慨地為我的博物館捐出了這張年輕時的照片。為了不讓我帶著痛苦寫下的這封信落到她母親的手裏,我決定讓傑伊達來轉交,在我的秘書澤伊內普女士的幫助下我找到了她。因為芙頌從一開始就把和我的關系全部告訴了她,因此當我提出要和她談一件重要的事情時,她爽快地答應了。在馬奇卡見面時,我立刻發現自己沒有因為把愛情的痛苦告訴傑伊達而害羞。這也許是因為我感覺她成熟地理解了一切,也許是因為我看見傑伊達那時非常、非常的幸福。她懷孕了,所以塞迪爾基他們家的兒子,她那個有錢、保守的情人決定要和她結婚。就像她沒跟我隱瞞這些事情一樣,她還說不久將舉辦婚禮。我能夠在那裏遇見芙頌嗎?芙頌究竟在哪裏?傑伊達敷衍地回答了我的這些問題。我想一定是芙頌不讓她說的。當我們徑直朝塔什勒克公園走去時,她說了很多關於愛情的深刻和嚴肅的話。聽她說話時,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遠處的道爾馬巴赫切清真寺,一個我兒時和夢境中的景象上。

我甚至沒能一再堅持地問她芙頌現在過得好不好。我感覺傑伊達在滿懷希望地幻想,最終我將離開茜貝爾和芙頌結婚,那樣我們兩家人就可以經常見面了,我發現就像感覺到的那樣,我自己也開始這麽幻想了。7月的一個下午,我們所在的塔什勒克公園的風景,海峽入口處的美麗,我們面前的桑樹,坐在露天茶館的桌上喝著梅爾泰姆汽水的情侶,推著童車出來的母親,在前面沙坑裏玩沙子的孩子,吃著瓜子和埃及豆談笑的大學生,啄食瓜子殼的一只鴿子和兩只麻雀,所有這些都讓我想起了正在被自己遺忘的一樣東西,那就是生活的平凡之美。因此,當傑伊達睜大眼睛說要把信交給芙頌,她相信芙頌也一定會給我回信時,我看到了希望。

但是沒有任何回音。

8月初的一個早上,盡管采取了所有措施和撫慰的方法,我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痛苦一點也沒減輕,相反依然在有規律地增長。在辦公室工作時,或是在電話裏和某個人爭論時,我的腦子並不在想芙頌,然而肚子上的疼痛變成了一種思維形式,在我的腦海裏像電流那樣無聲而快速地轉動著。我為了一個平息愛情傷痛的小希望而作的各種努力,也只是在一開始讓我得到了一定的輕松,但時間一長就不起任何作用了。

我對那些能夠帶來好運的東西、神秘的符號和報紙上的星座算命產生了興趣。我最相信《最新郵報》上的“占星,您的每日運程”和《生活》雜志上的那些星座觀察。聰明的專家,會對我們讀者,特別總對我說“今天您將從您愛的人那裏得到一個信號!”。盡管他們對其他星座的人也經常這麽寫,但還是很有道理和令人信服的。我會仔細閱讀報上的占星內容,但我根本不相信星座和占星術,我也不可能像那些無聊的家庭婦女那樣為占星花費幾個小時的時間。我的煩惱是緊急的。門被推開時,我會對自己說:“如果進來的是女人,我將最終和芙頌團聚,如果是男人,結果會很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