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悔婚正常嗎?

直到2月底,茜貝爾從烏魯達山回來我才給她打了電話。因為我非常害怕一個以不愉快、憤怒、眼淚和悔恨告終的結局,所以我根本不想找她談,我希望她找一個借口把訂婚戒指退還給我。在我對這種緊張無法忍受的一天,我打電話在努爾吉汗家找到了她,我們約好在福阿耶吃晚飯。

我想在福阿耶這樣一個滿是熟人的地方,我倆都不會太感情用事。事實上,剛開始時也是這樣的。另外幾桌上坐著私生子·希爾米和他的新婚妻子奈斯麗汗,沉船·居萬和他的家人,塔伊豐,還有耶希姆一家。希爾米和他妻子還專門跑來說見到我們很高興。

在我們吃涼菜、喝雅庫特葡萄酒時,茜貝爾談起了在巴黎度過的那些日子、努爾吉汗的法國朋友、聖誕節裏城市的美麗。

我問道:“你父母他們還好嗎?”

“他們很好。”茜貝爾說,“他們還不知道我們的情況。”

我說:“算了,我們還是別跟別人說吧。”

“我沒說……”茜貝爾說著無聲地用“那麽以後怎麽辦?”的眼神看了看我。

為了轉變話題,我說起父親對生活的日益倦怠。茜貝爾則說起了她母親新近開始的收藏舊衣服、舊物件的癖好。我說母親恰好相反,她把所有舊物件送去了另外一套房子。但這是一個危險的話題,我們都沉默了。茜貝爾的眼神告訴我,我是在沒話找話說。另外,看我逃避正題,茜貝爾其實也明白了我沒什麽話要對她說了。

“我看你習慣了自己的毛病。”說著她打開了話題。

“怎麽說?”

“幾個月來我們一直在希望你能好起來。忍耐了那麽久,看見你非但沒好起來反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太令人傷心了,凱末爾。在巴黎時我一直在為你能好起來而祈禱。”

我說:“我不是病人。”我用眼睛掃了一下飯店裏興高采烈、嘰嘰喳喳的人群。“這些人可以認為我的這種狀態是病態……但我不希望你這麽看我。”

茜貝爾說:“難道我們在別墅時沒有一起認為這是一種疾病嗎?”

“是的。”

“那麽現在怎麽了?難道把未婚妻撇下正常嗎?”

“什麽意思?”

“和一個賣東西的女孩……”

我說:“你幹嗎要把這些事混在一起……這和售貨員,和富有、貧窮沒關系。”

“問題完全就在這裏。”茜貝爾用一種想了很久最終痛苦得出這個結論的堅決態度說,“就因為她是一個又窮又有野心的人,所以你才能那麽容易地和她發生了關系……如果她不是一個售貨員,也許你就會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而和她結婚了……讓你不舒服的就是這些事情……沒法和她結婚,沒法有那麽大的勇氣。”

因為相信她說這些話是為了氣我,同時也因為我覺得她說的這些話是對的,我對茜貝爾生氣了。

“像你這樣的一個人,為一個賣東西的女孩做出這樣怪異的舉動,住在法提赫的酒店是不正常的,親愛的……如果你想好起來,首先你要承認這些事情。”

我說:“我當然沒有像你認為的那樣愛上那個女孩……但為了討論這個話題我要說,難道一個人就不能愛上比自己窮的人嗎?富人和窮人之間就不能有愛情嗎?”

“像我們那樣的愛情,是一種絕配的藝術。除了在土耳其電影裏,你在別處看見過一個富有的年輕女孩因為英俊而愛上、嫁給看門人阿赫邁特,或是建築工人哈桑的嗎?”

福阿耶的領班薩迪,帶著一種看見我們十分開心的表情正要向我們走來,但當他發現我們談得很投入時猶豫了一下。我對薩迪做了一個等一下的手勢。

我脫口而出地說道:“我相信土耳其電影。”

“凱末爾,這些年我沒見你去看過一次土耳其電影。即使為了好玩你也不會和朋友們去夏天的露天影院。”

“法提赫酒店裏的生活就像土耳其電影裏表現的那樣。”我說,“夜晚臨睡前我會去那些無人、僻靜的小街散步。那對我很好。”

茜貝爾態度堅決地說:“剛開始,我以為這個賣東西女孩的故事起因完全是紮伊姆。我想,那只是你結婚前羨慕他和舞娘、女服務員、德國模特經歷的那種仿效《甜蜜生活》19的生活。我和紮伊姆也談過了。現在我知道你的煩惱是一種和在窮國裏當富人有關的復雜心理(這是那時的一個時髦詞匯)。而這當然是比對一個賣東西的女孩產生暫時好感更為嚴重的事情。”

我說:“也許是這樣的吧……”

“在歐洲,有錢人禮貌地做出他們並不富有的樣子……這就是文明。我認為有文化和文明的表現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彼此平等和自由的,而是每個人禮貌地做出彼此平等和自由的樣子。那樣的話誰都沒必要有負罪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