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她(第2/4頁)

父親是一個大地主的開塞利人阿蔔杜勒凱利姆,是我服兵役時的朋友,退役後他會在新年和節日裏從家鄉給我寄來賀卡,賀卡上都有他精心寫下的花裏胡哨的簽名,我讓他做了薩特沙特的開塞利分銷商。因為感覺茜貝爾會覺得他“太土氣”,因此最近幾年他來伊斯坦布爾時我都沒能太關照他。去芙頌家四天後,我把阿蔔杜勒凱利姆帶去了加拉齊飯店,盡管這是一家新開的飯店,但立刻就被上流社會接受了。仿佛是為了從他的眼睛裏看到我過的生活,讓自己感覺良好,我跟他講了那些坐在飯店裏、有些專門過來和我們禮貌友好握手的富人的故事。但沒過多久我發現,阿蔔杜勒凱利姆感興趣的不是這些故事中人性的方面,而是他並不熟悉的伊斯坦布爾有錢人的性生活和醜聞,他還逐個打聽了婚前——甚至是訂婚前——和人上床的姑娘們的情況,對此我覺得很掃興。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晚飯快結束時,我產生了一種完全相反的奇怪沖動,我把自己的故事,我對芙頌的愛情,當做一個別人的故事講給阿蔔杜勒凱利姆聽了。當我講述上流社會的這個年輕富人對那個最終嫁給別人的“賣東西女孩”的愛情時,為了不讓阿蔔杜勒凱利姆懷疑故事裏的“他”是我,我告訴他,遠處桌上的一個年輕人就是“他”,我還指給他看了。

阿蔔杜勒凱利姆說:“不管怎麽樣,放縱的女孩結婚了,這個可憐的家夥也就解脫了。”

我說:“其實我敬佩他為愛情冒的風險,據說他還為女孩取消了婚約……”

阿蔔杜勒凱利姆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一種溫柔的理解表情,但隨即他開始興致勃勃地欣賞起煙草商希吉裏先生、他的老婆和兩個漂亮女兒慢慢走向門口的樣子。他看也不看我地問道:“他們是誰?”希吉裏先生的那個個子高高、皮膚黝黑的小女兒——名字大概叫奈斯麗夏赫——把頭發染成了金色。我討厭阿蔔杜勒凱利姆看著他們時那半鄙視、半仰慕的眼神。

我說:“不早了,我們走吧。”

我結了賬。走上馬路直到分手,我們沒再說什麽。

我沒往家走,卻走向了塔克西姆。盡管我把耳墜還給了芙頌,但不是光明正大,而是我帶著醉意忘在浴室裏的。這對他們,對我都是難堪的。為了挽回我的面子,我該讓他們感覺到這不是一個錯誤,而是我有意那麽做的。然後我要向她道歉,我要帶著確信此生將不再見她的輕松,笑著對芙頌說最後一聲“再見”。芙頌也許會驚慌失措,因為當我走出門時,她將明白那是她最後一次看見我,而我,將會沉浸在那種就像一年來她讓我感受到的沉默裏。或者,我根本不說從此不再見面的話,但我會為她的余生好好祝福,那樣她就會驚慌失措,因為她明白那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當我從貝伊奧魯的後街一路下坡慢慢朝楚庫爾主麻走去時,我也想到芙頌可能並不會驚慌失措,因為也許她在那個家裏和她的丈夫是幸福的。那樣的話,也就是說,如果她能夠愛她那普普通通的丈夫,能夠心甘情願地生活在那棟破舊的房子裏、艱苦的環境下,那麽那晚之後我也本不會願意再見到她。當我在窄小的街道上走在彎曲的人行道和台階上時,從窗簾的縫隙裏,我看見了那些關掉電視準備睡覺的家庭,臨睡前面對面抽最後一根煙的貧窮而衰老的夫妻,我相信在春天的夜晚,在昏暗的路燈下,生活在這些寂靜和偏遠街區的人們是幸福的。

我摁響了門鈴。二樓的凸窗打開了。芙頌的父親對著黑暗叫道:“誰啊?”

“是我。”

“誰?”

盡管想到過逃走,但我還是直直地站在了那裏,她母親下來開了門。

“內希貝姑媽,我不想在這麽晚打擾你們的。”

“沒關系,凱末爾先生,快請進。”

就像我第一次來時那樣,當她在前、我在後爬上樓梯時,我對自己說“別害臊不好意思!這是你最後一次見芙頌!”帶著以後不會再被羞辱的輕松我走進了他們家,但一看見她,我的心立刻開始讓我害羞地快速跳了起來。她和她父親正在看電視。看見我他倆都驚訝地站了起來,但當他們發現我煩惱的樣子和嘴裏的酒味時,他們都做出了一副愧疚的樣子。在那現在我一點也不願意想起的頭三五分鐘裏,我艱難地說,我正好路過這裏,很抱歉來打擾他們,因為我想到了一件事,我想過來談談這件事。我得知她丈夫不在家(“費利敦去找他那些拍電影的朋友了”),但我始終沒能打開話題。她母親去廚房燒茶了。當她父親沒說任何理由走開時,客廳裏就剩下我們倆了。

當我倆的眼睛都在電視上時,我說:“非常抱歉。那天不是因為惡意,而是因為喝醉了,我把你的耳墜放到了放牙刷的地方。而事實上我是想能夠好好地還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