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她(第3/4頁)

她皺起眉頭說:“放牙刷的地方沒有我的耳墜。”

當我們用疑惑的眼神互相看著對方時,她父親從裏面拿來了一碗帶水果的粗粒小麥粉甜食。我吞下第一口就開始對甜食贊不絕口。一刹那,我們都沉默了,仿佛半夜三更我是為這甜食而來的。那時,即便是醉醺醺的,我也明白,耳墜只是一個借口,我當然是為了見芙頌才來的。而現在,芙頌卻說沒看見過耳墜來折磨我。在那陣沉默裏,我立刻提醒自己,見不到芙頌的痛苦遠比我為了見她而承受的這種難堪更加難以忍受。我也已經明白,為了不再忍受見不到她的痛苦,我情願承受更多的難堪。只是我對於難堪還沒有防備。我沒能知道在被羞辱的恐懼和見不到芙頌的痛苦之間自己將作何選擇,我站了起來。

我在對面看見了老朋友金絲雀。我徑直朝鳥籠邁了一步。我和金絲雀四目相視。看我站起來,芙頌,還有她的父母也站了起來。我清楚地認識到,即使我再來這裏,我也無法說服已經結婚、只對我的錢感興趣的芙頌了。我對自己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她!”,我不會再去那裏了。

正在那時,門鈴響了。這裏有一幅油畫,是表現那個瞬間的,也就是我看著金絲雀,芙頌和她的父母在後面看著我們,門鈴響了,我們一起扭頭看著房門。油畫是多年後我讓畫家畫的。因為那幅畫是以一種奇怪的形式,用金絲雀檸檬的視角來畫的,因此看不到我們任何一個人的臉。每當看見這幅畫,我都會熱淚盈眶,因為它完全像記憶中的那樣,描繪了我一生愛情的背視圖。讓我自豪地來告訴你們,畫家就像我逐字逐句講述的那樣,分毫不差地畫出了半開的窗簾外面的夜晚、黑暗中的楚庫爾主麻街區和房間的內部。

正在那時,芙頌的父親看了一眼凸窗對面樓上的鏡子,他宣布摁門鈴的是一個鄰居孩子,隨即下樓去開門了。

一陣沉默開始了。我向門口走去。穿風衣時我默默地低下了頭。我打開了門,那個瞬間我覺得這可能就是一年來我偷偷想過的“報復”場景。我說:“再見了。”

內希貝姑媽說:“凱末爾先生,您不知道我們見到您有多高興。”她看了芙頌一眼。“您別看她板著臉,那是因為她怕她的父親,要不然因為看見您,她至少也會像我們這樣高興的。”

“媽媽,您說什麽呢……”我的美人說。

盡管我想用“我對她的黑頭發早就忍無可忍”之類的話來開始告別儀式,但我知道這話是言不由衷的,因為為了她,我將能夠去忍受世上的一切痛苦,而這將耗盡我的生命。

我看著她的眼睛說:“不,不,我覺得芙頌很好。看見你這麽幸福,我也覺得很幸福。”

內希貝姑媽說:“見到您我們也很高興。現在您也認路了,可以經常來了。”

我說:“內希貝姑媽,這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裏。”

“為什麽?您不喜歡我們的街區嗎?”

我用一種玩笑、矯揉造作的口吻說:“該輪到你們了。我跟母親說,讓她邀請你們。”當我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時,我表現出了一種漫不經心無所謂的樣子。

“晚安,我的孩子。”塔勒克先生在門口輕聲說。鄰居孩子一邊說“我媽讓我來的!”一邊遞給了他一包東西。

當外面潔凈的空氣讓我感到一種怡人的涼爽時,我想到,此生我將不會再見芙頌。刹那間我相信,自己的面前是一段無憂無慮、幸福的人生。我幻想母親將為我去看的碧露爾是個可愛的女孩。但每走一步我都感到自己在遠離芙頌,心裏有塊東西在剝離。從楚庫爾主麻的大坡往上爬時,我感到自己的靈魂為了重新回到它離開的地方正在骨頭裏掙紮,但我想自己將忍受這個痛苦來結束這件事情。

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現在我需要做的是,找到讓自己消遣的事情,變得堅強起來。我走進一家馬上要關門的酒館,在藍色和濃重的煙霧裏,就著一塊哈密瓜喝下了兩杯拉克酒。走出酒館時,我的靈魂和身體讓我感到自己還沒有遠離芙頌他們家。那時我大概迷路了。在一條窄小的街道上,我遇見了一個熟悉的影子,瞬間一股電流從我心裏穿過。

“噢,你好。”打招呼的人是芙頌的丈夫費利敦先生。

我說:“怎麽這麽巧,我剛從你們家出來。”

“是嗎?”

我依然對他的青春——難道我該說童真嗎——感到驚訝。

我說:“自從上次去你們家,我一直在想這個電影的事情。您是對的。土耳其也應該像歐洲那樣拍藝術電影……因為今晚您不在家,所以我沒跟芙頌說這件事。找個晚上談談怎麽樣?”

他至少和我一樣醉,我看見他聽到這個建議時一時有點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