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明天您還過來,我們還一起坐坐(第3/5頁)

在一個重要電視節目的當中,如果爐子上還有東西在燒,需要有人進出廚房,那麽內希貝姑媽有時會讓芙頌去做這件事。當芙頌拿著盤子,端著鍋子出入廚房時,她就會不斷地在我和電視之間來回走動。當她的父母專注地看著屏幕上的電影、智力競賽、天氣預報、發動軍事政變的帕夏發表的一篇措辭激憤的演講、巴爾幹摔跤錦標賽、馬尼薩梅西爾糖膏節、阿克謝希爾城解放六十周年的慶典儀式時,我會興致勃勃地看我的美人左右來回的走動,我知道這就是自己要看的東西,而不像她的父母那樣覺得她是走入電視與他們之間的一樣東西。

在我去凱斯金他們家的1593個夜晚裏,大多數時間我都是坐在餐桌上看著電視度過的。但是我無法用說出八年裏去了那裏多少次的輕松,說出每次我在那裏待了多長時間。因為這個問題讓我感到害羞,所以我會讓自己相信,我回去的時間其實遠遠早於我離開他們家的時間。讓我們想起時間的東西,當然就是電視節目結束的鐘點。在TRT那持續四分鐘的節目閉幕式上,當邁著統一步伐的士兵升起國旗,並向國旗敬禮時,《獨立進行曲》會隨之響起。如果算我平均7點到他們家,等到電視節目結束,也就是夜裏12點左右離開,那麽可以得出每次我在芙頌他們家待了五個小時的結果,但其實我待的時間會比這更長。

我去他們家四年後,也就是1980年9月,又發生了一次新的軍事政變,頒布了戒嚴令,實施了宵禁。因為晚上10點開始戒嚴,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得不在9點45分,在還沒看夠芙頌時就離開他們家。那些夜晚在回家的路上,在宵禁開始前十幾分鐘迅速變空的黑暗街道上,我坐在疾駛的車裏,會感到晚上沒能看夠芙頌的痛苦。現在,多年以後,每當我在報紙上看見軍人們不滿國家的現狀,一場新的軍事政變又會可能發生時,作為軍事政變的壞處,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沒看夠芙頌就要急急忙忙往家趕。

我和凱斯金一家人的關系,多年裏當然經過了各種階段。我們的交談、期盼和沉默的含義,我們在那裏所做的事情,在我們的腦海裏仿佛一直在變。對我而言惟一始終不變的是我去那裏的原因:我去那裏當然是為了見芙頌。我假定芙頌和她的家人對此也是滿意的。因為芙頌和她的家人無法公開接受我去那裏看芙頌的事實,因此我們有了一個被我們大家都接受的原因:我是去那裏,去芙頌他們家“做客”的。但因為即便是這個含糊的詞都不太可信,那麽我們會帶著一種本能選擇另外一個將給我們更少不安的詞:我每星期四個晚上是去凱斯金他們家“坐坐”的。

“坐坐”這個詞,就像土耳其讀者很清楚,但外國參觀者無法立刻明白的那樣,盡管字典上未被強調,卻具有廣泛的含義,比如“來做客”,“順路過來看看”,“一起打發時間”,這個詞特別是內希貝姑媽會經常用。晚上離開時,內希貝姑媽總會客氣地對我說:“凱末爾先生,明天您還過來,我們還一起坐坐。”

這句話的意思並不是說,晚上除了坐在餐桌上,別的我們什麽也不做。我們看電視,有時長時間沉默,有時我們談得很投機,當然我們還吃飯,喝拉克酒。內希貝姑媽為了告訴我晚上他們在等我,頭幾年裏,即使很少她還會提到這樣的一些活動。“凱末爾先生,明天我們還等您過來,我們吃您喜歡的西葫蘆塞肉”,或是“明天我們看實況轉播的花樣滑冰比賽”。她說這些話時,我會朝芙頌看一眼,我會希望在她的臉上看到一種認可的表情,一個微笑。如果內希貝姑媽說“您來,我們一起坐坐”,芙頌也認可的話,那麽我會想這些單詞沒有欺騙我們,我們做的事情就是一起待在同一個地方,是的,也就是一起坐坐。因為它以最淳樸的形式觸碰到了我去那裏的真正原因,也就是和芙頌待在同一個地方,因此“坐坐”這個詞是非常恰當的。我絕不會像一些把鄙視人民作為己任的知識分子那樣,得出在土耳其每晚“坐在一起”的幾百萬人其實什麽也沒做的結論,恰恰相反,我會想到,在因為愛、友情,甚至到底是什麽他們也不知道的一些更加深切的本能而彼此依賴的人們之間,“一起坐坐”是一種需求。

為了對一些事件,那八年作個介紹和表示尊重,我在博物館的這個位置上,展出芙頌他們家在楚庫爾主麻居住的那棟樓的二層,也就是他們家一樓的模型。樓上還有內希貝姑媽和塔勒克先生以及芙頌和她丈夫的兩個臥室,一個浴室。

博物館參觀者仔細看模型時,立刻就會發現我在餐桌右角上的位置。讓我來為那些沒能參觀博物館的好奇讀者描述一下:電視在我的左前方,廚房則在我的右前方。我的身後是一個擺滿了物件的展示櫃,裏面有水晶杯、純銀和陶瓷的糖罐、利口酒酒具、從來沒用過的咖啡杯、會在伊斯坦布爾每個中產階級家庭的展示櫃裏展出的鸚鵡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