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明天您還過來,我們還一起坐坐(第4/5頁)

31小花瓶、舊表、一個純銀打不著火的打火機和一些其他小玩意兒。有時我椅子的後腿會撞到櫃子上,那時裏面的所有東西就會隨著櫃門上的玻璃一起顫動。

就像餐桌上的所有人一樣,那麽多年的晚上我都坐在那裏看了電視,但只要我把目光稍微往左斜一點,我就能輕松地看到芙頌。為此我根本不需要動一下頭或者把頭轉向她。這就給了我看電視時只要轉一下眼睛,在不被任何人察覺的情況下,長時間欣賞芙頌的機會。我總那麽做,我已精通此道。

在我們看的那些電影最煽情、最激烈的時刻,或者是屏幕上開始放一條讓我們所有人都興奮的新聞時,欣賞芙頌臉上的表情對我來說是一種極大的樂趣。在以後的幾天,幾個月裏,那部電影裏最感人的畫面會伴隨著芙頌臉上的表情一起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有時我的眼前會首先浮現出芙頌臉上的表情(這表示我想芙頌,我該去他們家吃晚飯了),隨後才是電影裏的那個畫面。八年裏,我們在凱斯金他們家餐桌上看到的電影裏出現的那些最激烈、最感人和最奇怪的畫面,以及伴隨那些畫面出現在芙頌臉上的各種表情,被一起鐫刻在了我的腦子裏。八年時間裏,我對芙頌的眼神,她臉上那與電影裏的不同情感相對應的各種表情是那麽得了如指掌,以至於即使我不認真看電影,我也可以從芙頌的表情上明白,我們正在看的那一幕發生了什麽。有時因為過度飲酒,勞累,或因為我和芙頌又在互相鬥氣,我會無法專心看電視,但我僅僅從芙頌的眼神裏就能明白電視裏放的一些重要東西。

餐桌的左邊,有一個燈罩總是歪斜地待在上面的落地台燈,它的旁邊是一個L形的長沙發。因為吃、喝、說笑讓我們疲勞的有些晚上,內希貝姑媽會說“讓我們去沙發上坐一會吧!”或是“等你們離開餐桌後我給你們喝咖啡”。那時,我就會去坐在沙發靠近展示櫃的那頭,內希貝姑媽會坐到沙發的另一頭,而塔勒克先生則會坐到凸窗前面向大坡的那個沙發上。為了能從我們坐的地方清楚地看見屏幕,必須調整電視的角度,這個任務通常由依然坐在餐桌上的芙頌來完成。有時芙頌調完電視角度後會坐到長沙發的另一頭,她母親的身邊,那時母女倆就會互相靠著看電視。有時內希貝姑媽會一邊看電視,一邊撫摸女兒的頭發、後背,就像在鳥籠裏饒有興致看著我們的檸檬那樣,我會用余光去欣賞母女之間的這種幸福的親近,並從中得到一種特殊的快感。

當我好好地靠在L形沙發上時,隨著夜色加深,也由於我和塔勒克先生喝的拉克酒的作用,有時我會犯困。當我用一只眼睛看電視時,我的另外一只眼睛則仿佛在看著我靈魂的深處。我會為人生把我帶到的這個奇怪地方感到羞慚,我會想到帶著憤怒立刻起身離開那裏。我會在自己不滿意芙頌的眼神,她很少對我笑,沒有給我希望,冷漠地對待我的手、胳膊和身體,以及因為巧合,不小心碰到她的那些糟糕、黑暗的夜晚有這樣的感覺。

在那些時刻,我會站起來,走到凸窗前,微微拉開凸窗中間或是右邊的窗簾,朝楚庫爾主麻大街張望。在潮濕、下雨的日子裏,街上的鵝卵石路面上會閃爍出路燈的光亮。有時我會去關照一下待在凸窗當中籠子裏,正在慢慢衰老的金絲雀檸檬。塔勒克先生和內希貝姑媽會一邊看電視,一邊說一些關於檸檬的話,比如“給它喂過食了嗎?”,“我們要給它換水嗎?”,“今天它大概不太開心”。

他們家的一樓後面還有一個帶陽台的小房間。這個房間白天用得更多,內希貝姑媽會在那裏做縫紉活,如果塔勒克先生在家會在那裏看報紙。我記得,第一個半年過後,當我在餐桌上感到不安,想要來回走走時,如果房間裏的燈也亮著的話,我會經常走進那個房間,站在陽台的窗前往外看,我喜歡站在縫紉機、裁縫用具、舊報紙、雜志、開著的櫃子和雜物堆裏,喜歡用眨眼的工夫往口袋裏塞一樣可以在一段時間裏減輕我對芙頌思念的物件。

從這個房間的陽台窗戶上,我既能看見反射在玻璃上的、裏面那個我們吃飯的房間,又能看到窗外毗連在窄小街道上的那些窮人房子的裏面。有幾次,我在其中的一戶人家裏看見了一個胖女人,她穿著厚睡衣,每晚臨睡前會從一個藥盒裏拿出一片藥片,然後仔細閱讀盒子裏面的一張紙。我從有天晚上來後屋的芙頌那裏得知,這個女人就是在我父親的工廠裏工作了很多年、用一只假手的拉赫米的妻子。

芙頌輕聲告訴我,她來後屋是因為好奇我在那裏幹什麽。我和她在黑暗中,並排站在窗前朝窗外看了一會兒。因為那時我在內心深切地感到了我對他們持續八年的造訪在她心裏產生的問題,要我說的話,是在世界的這個角落作為男人和女人在她心裏產生的問題,所以我要來細細地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