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通姆巴拉遊戲(第4/5頁)

“鑒於您在賭場的失意,芙頌女士,”我模仿著我們在電視裏看到的那些優雅英國紳士的口吻說,“您將在情場上得意!”

芙頌也像電影裏的一個聰明、文雅的女主角那樣,毫不猶豫地說:“凱末爾先生,對此我沒有任何懷疑!”

1981年底,因為我相信,橫亙在我們愛情前面的障礙幾乎被我跨越了一半,因此一開始我認為這是一句可愛的玩笑話,但第二天上午,1982年的第一天,當我徹底從酒精裏清醒過來,和母親一起吃早飯時,我恐懼地想到,也許事實上芙頌說的是一句雙關語。因為“情場得意”所暗示的幸福,很顯然並不是芙頌日後離開丈夫和我在一起生活的幸福,而是另外的一樣東西,從她那調侃的語氣裏我明白了這點。

後來,我又認為自己是因為過分的猜疑而想到了一些錯誤的東西。讓芙頌(和我)說這些沒水平的雙關語的東西,當然是那句把愛情和賭博聯系在一起、不斷被重復的話。

紙牌遊戲、國家彩票的抽獎、通姆巴拉以及飯店和娛樂場所裏的那些大告示,把除夕夜日益變成了一個僅僅是喝酒、賭博的放蕩之夜。像《民族報》《翻譯》和《每天》那樣的保守派報紙上,出現了許多關於這些問題的激憤文章。我記得,生活在希什利、尼相塔什和貝貝克的一些有錢的穆斯林家庭在年前,會像電影裏的基督徒們在平安夜所做的那樣,買一棵松樹來裝扮,這些松樹還會拿到大街上展示。母親對此也感到了不舒服,盡管她沒有像宗教媒體那樣說一些買松樹的熟人“墮落”或是“異教徒”,但她說他們“沒腦子”。母親有一次在餐桌上對奧斯曼那個想買松樹的小兒子說:“我們本來就沒太多的森林……別讓我們再去破壞松樹林了!”

除夕前,伊斯坦布爾的大街小巷裏會出現成千上萬賣國家彩票的人,他們中的一些人打扮成聖誕老人的模樣走進富人的街區。1980年12月裏的一個傍晚,當我在挑選通姆巴拉獎品時,我看見四五個剛放學的男女高中學生,在捉弄一個在我們家對面街上賣彩票的聖誕老人,他們說笑著撕扯著他那用棉花做成的白胡子。走近後我明白,扮成聖誕老人的是我們對面那棟公寓樓的看門人。當孩子們撕扯著他的白胡子羞辱他時,哈伊達爾拿著手上的彩票低下了頭。又過了幾年,塔克西姆的馬爾馬拉酒店裏的蛋糕店,為迎接新年擺了一棵巨大的聖誕樹,宗教主義者放在那裏的一顆炸彈爆炸後,保守派對賭博、酗酒的除夕娛樂的憤怒也更加激烈地顯露了出來。我記得,凱斯金他們一家人對這起爆炸事件的重視不亞於除夕夜將在國家電視台出現的肚皮舞娘。盡管保守派的報紙上刊登了許多激憤的批判文章,但在1981年,那時的著名肚皮舞娘塞爾塔普還是出現在了電視上,只是她讓我們,讓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因為TRT的管理者讓身段優美的塞爾塔普穿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衣服,別說是那“舉世聞名”的肚子和酥胸了,就連她的腿也看不見了。

塔勒克先生說:“你們這些可恥的小醜,還不如讓女孩裹著床單上台呢!”其實塔勒克先生看電視時很少生氣的,不管喝了多少酒,他都不會像我們那樣對屏幕上的人評頭論足。

有些年,作為通姆巴拉的獎品,我給內希貝姑媽他們帶去了從阿拉丁小店買來的掛歷。1981年的除夕夜,芙頌贏了掛歷,那年在我的堅持下,掛歷被掛在了電視和廚房之間的墻上,但我不在的那些日子裏,誰也不會去撕掛歷。而事實上每張掛歷上都會有一首詩、歷史上的今天介紹和做禮拜的時間,另外掛歷上還有一個讓不識字的人明白做禮拜時間的鐘面,還有為那天推薦的菜譜以及烹調方法、歷史故事和笑話,外加一句關於人生的警句。

有天晚上我說:“內希貝姑媽,你們又忘撕掛歷了。”那時電視節目已經結束,士兵們邁著正步已把國旗升起,我們也都喝了很多拉克酒。

“又過去了一天,”塔勒克先生說,“感謝真主讓我們有飯吃,有房子住,我們的肚子飽飽的,我們有一個溫暖的家……人生還能有什麽奢求!”

不知道為什麽我很喜歡夜晚結束前塔勒克先生說的這些話,盡管我一來就發現掛歷沒被撕去,但我還是會到臨走前才說起這事。

內希貝姑媽會接茬說道:“而且是和我們愛的人在一起。”說完這話,她會探過身去親吻芙頌,如果芙頌不在身邊,她會叫道,“來,過來,我任性的女兒,過來讓你媽媽親親你。”

有時,芙頌會像一個小女孩那樣,坐到她母親的懷裏,內希貝姑媽會長久地撫摸她,親吻她的胳膊、脖子和臉頰。無論母女的關系是好還是壞,八年時間裏,她們從未放棄過這種讓我深受感動的示愛儀式。她們笑著互相親吻時,盡管芙頌非常清楚我在看她們,但她從來不會朝我看一眼。當我看見她們那種幸福的樣子時,我會感覺自己很好,會不太為難地立刻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