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通姆巴拉遊戲(第2/5頁)

芙頌說:“凱末爾,快看,抽到27了,你有的!”看見我的心思沒在遊戲上,她用手拿起一顆幹扁豆,放到了我的通姆巴拉紙牌上,遮住了27。她笑著說:“別走神!”有那麽一瞬間,她用小心、擔憂,甚至是憐愛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當然,我是為了從芙頌那裏得到這樣的關注才去他們家的。我感到了一種異常的幸福。但這種幸福是來之不易的。為了不讓他們傷心,為了不讓母親和哥哥知道我將在凱斯金家過除夕夜,我先在家和他們一起吃了晚飯。隨後,奧斯曼的兒子,我的侄兒們說“快,奶奶,讓我們來玩通姆巴拉吧!”於是我又和他們玩了一輪遊戲。我記得,在我們全家一起玩通姆巴拉的時候,當我和貝玲的目光相遇時,她像是在懷疑這種幸福家庭畫面的做作,用“你怎麽了!”的眼神皺起了眉頭。

我對貝玲輕聲說:“沒什麽,我們不是玩得很開心嗎!”

隨後我說,自己該去參加紮伊姆的聚會了,當我匆忙離開前,我又看到了貝玲那洞察一切的眼神,但我什麽也沒表露。

當切廷開車向凱斯金家疾駛時,我既慌亂,又幸福。因為他們一定在等我吃晚飯。是我告訴內希貝姑媽要和他們一起過除夕的,有一次我在門口告訴她,我一定會來的。這話的意思就是“請別讓芙頌那天晚上和丈夫出去找朋友們玩”。因為在我那麽好心支持他們的所有電影夢想,感覺自己和他們那樣親近時,芙頌在我去他們家的夜晚出去,在內希貝姑媽看來是一件非常難為情的事情,也是一種不懂事的行為。內希貝姑媽說,她覺得費利敦在我去的夜晚出門也是“不懂事”。但因為沒人對此有抱怨,因此這是一種被我們無聲忽視的孩子氣。因為他不在家時,有時內希貝姑媽不是也用“孩子”來提到費利敦的嗎?

離開我們家之前,我拿了一套母親為贏得通姆巴拉遊戲的人準備的獎品。到凱斯金家之後,我快步跑上樓梯,一進門——當然像往常一樣,在我感受到和芙頌目光相遇的幸福之後——就從塑料袋裏拿出了母親的獎品,一邊高興地說“這是通姆巴拉遊戲獲勝者的獎品”,一邊把它們碼在了餐桌的邊上。就像母親從我們兒時起在除夕夜裏做的那樣,內希貝姑媽也準備了很多小獎品。我們把她準備的獎品和母親的那份混在了一起。那天晚上我們玩得那麽開心,以至於在後來的幾年裏,在除夕夜,把我拿去的獎品和內希貝姑媽準備的獎品混在一起玩通姆巴拉,成了我們不可改變的習慣。

我在這裏展出我們在八個除夕夜裏玩過的通姆巴拉用具……在我們家裏,從20世紀50年代末到90年代末的四十年時間裏,母親在除夕夜,也是用同樣的一套通姆巴拉用具先是讓我、哥哥和堂兄弟們,後來又讓她的孫子們開心的。內希貝姑媽也像母親那樣,在遊戲結束,獎品散發完,孩子、鄰居們開始打哈欠,打瞌睡時,開始小心翼翼地收拾通姆巴拉用具,她會把從天鵝絨袋子裏一塊塊抽出來的數字塊(90塊)數一遍,把寫著數字的紙牌用蝴蝶結捆成一摞,把我們用來遮住紙牌上數字的幹扁豆放進袋子裏,然後把布袋收起來等待第二年的除夕。

現在,多年以後,當我忙著用全部的真誠,將一切一一展現出來來向別人講述自己的愛情時,我感到,我們在除夕夜一起玩通姆巴拉,深刻觸及了那些神奇、怪異年份的靈魂。通姆巴拉作為一種意大利人在平安夜全家聚在一起玩的那不勒斯遊戲,就像很多除夕夜的儀式和習慣那樣,在阿塔圖爾克實行年歷改革後,通過黎凡特和意大利人家庭傳到了伊斯坦布爾,並在短時間裏成為很多家庭除夕夜娛樂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20世紀80年代,一些報紙會在年底向讀者贈送用廉價硬紙板做的、塑料數字的通姆巴拉用具。那些年,城市的街道上還出現了數以千計的通姆巴拉手,他們手拿一個黑布袋,用走私美國煙或是威士忌作為獎品來引誘路人。大街上的這些通姆巴拉手,會用一種可以被稱做“迷你通姆巴拉”的遊戲和一個其中有詐的布袋,把大街上隨時準備試試運氣的人們的錢騙到手裏。通姆巴拉這個單詞,帶著“抽簽和試運氣”的含義,就是在那些年,在我每星期去芙頌他們家四五次的時候進入土耳其語的。

我用一個真正的博物館創始人的興奮,用能夠像物件的故事那樣來講述我的故事的激情,從母親和內希貝姑媽準備的各種獎品裏精心挑選出了一些樣品。

內希貝姑媽每年一定會在獎品裏放上一塊小女孩或是小男孩的手帕,母親也那麽做。這是否有這樣的一個含義呢?那就是“除夕夜玩通姆巴拉,是專屬於小女孩的一種快樂,但我們成年人也會在那夜像孩子一樣快樂”。兒時在我們家,除夕夜裏如果一個年長的客人得到了一件為孩子買的禮物,那他(她)一定會說:“啊,我正需要這樣的一塊手帕!”父親和他的朋友們說完這話後,就像他們在孩子面前說了一句雙關語那樣,會互相做一些擠眉弄眼的動作。看到這些動作,我會覺得大人們是帶著一種玩笑的態度來玩通姆巴拉的,我會因此而不安。很多年以後,1982年除夕夜,當我在凱斯金家第一個把紙牌上的第一行數字全部對上,像個孩子一樣大叫“沁可”時,內希貝姑媽邊說“恭喜,恭喜,凱末爾先生”,邊給了我這塊手帕。就是在那時,我說道:“我正需要一塊這樣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