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芙頌的駕照(第2/6頁)

曾經是阿蔔杜勒哈米德二世躲避整個世界的皇宮、皇宮裏的大花園和裏面的宅邸,在共和國建立後變成了有錢人家開車遊玩和新手學車的一個公園。阿蔔杜勒哈米德二世還曾經在花園的大水池裏像個孩子那樣玩過微型軍艦(青年土耳其黨人也曾經計劃要把他和他的這個微型軍艦一起炸飛上天)。我從像私生子·希爾米、塔伊豐,甚至是紮伊姆那樣的朋友那裏聽說,一些沒處可去的勇敢、熱切的情侶,為了接吻,會去公園那些有百年樹齡的楓樹和栗子樹後面的陰暗角落。看見躲在樹後相擁而吻的這些勇敢的情侶,我和芙頌會陷入一陣長久的沉默。

就像我們在邁哈邁特公寓樓裏做愛時那樣,當最多持續兩個小時、對我來說卻仿佛過了好幾個小時的駕駛課結束時,我們之間會出現一種暴風雨過後的靜默。

開出公園的大門時我會說:“去埃米爾崗喝茶好嗎?”

芙頌會像一個害羞的年輕女孩那樣輕聲答道:“好的。”

我會像一個第一次成功和別人介紹的新娘候選人約會的小夥子那樣激動不已。當我把車開在海峽路上時,在埃米爾崗的水泥碼頭上停車坐在車裏喝茶時,我會幸福地說不出話來。芙頌也會因為對剛才的強烈精神刺激感到疲憊而沉默,抑或只說些和開車和我們的駕駛課有關的話。

喝茶時,有一兩次我試圖在雪佛蘭霧蒙蒙的車窗後面去觸摸她、親吻她,但芙頌像一個婚前不希望有任何一種性親近的有原則、守節操的女孩那樣,禮貌地推開了我。看到芙頌並沒有為此不高興,也沒有對我生氣,讓我欣喜若狂。我認為,我的喜悅裏,還有一些小城市的新郎候選人得知自己要娶的年輕女孩“有節操”後感到的那種欣喜。

1983年6月,為了準備參加駕照考試必需的各類文件,我和芙頌幾乎跑遍了伊斯坦布爾的每個角落。因為當時實施的緊急狀態,準司機們被派遣到卡瑟姆帕夏軍醫院接受神經方面的體檢。一天,我們在醫院發體檢報告的隊伍以及一個暴躁的醫生門口等了半天後,終於拿到了一份顯示芙頌神經系統健全、反應能力正常的報告,隨後我們去附近的街區轉了轉,一直走到了皮亞萊帕夏清真寺。還有一天,當我們在塔克西姆的急救中心排了四小時的隊卻得知醫生回家後,為了平息內心的憤怒,我們在居米什蘇尤的一家小俄羅斯餐廳裏早早地吃了晚飯。另外一次,因為耳喉鼻科大夫休假,我們被派去了海達爾帕夏那裏的醫院,在乘船去醫院的路上,我們在後甲板上給海燕投喂了面包圈。我記得,在恰帕醫學院附屬醫院,為了等待處理我們交去的文件,我們上街走了很長時間,當我們前行在鋪著鵝卵石的斜坡和窄小的街道上時,我們經過了法提赫酒店。那是七年前,我在其中一個房間裏為芙頌忍受巨大痛苦、得到父親去世噩耗的酒店,那天,在我看來仿佛在另外一個城市裏。

當我們又準備好一個文件,把它放進上面沾滿紅茶、咖啡、墨水和油漬的文件夾時,我們會高興地離開醫院,帶著慶賀成功的激動走進一家小飯店,有說有笑地吃飯。在那裏,芙頌會輕松自如、大大方方、自由自在地抽煙,有時她會伸手拿起我放在煙缸上的香煙,用它——就像一個戰友那樣——點燃自己的香煙,用一個渴望娛樂的人的樂觀眼神審視世界。看到自己已婚、憂傷的情人其實對遊玩、欣賞旁人的生活和街區、感嘆城市生活的嫵媚、自由自在地結交朋友是如此開放時,我會更加深愛她。

芙頌會說:“你看見那個男人了嗎,他扛了一面比他人還長的鏡子?”在街區後面鋪著鵝卵石的小巷裏,和我一起,帶著一種比我更真誠的喜悅看了踢足球的孩子們後,她會去後面的黑海雜貨鋪裏買兩瓶汽水(還是沒有梅爾泰姆!)。對於扛著粗鐵棍、拿著水拔子,對著舊木房帶柵欄的窗戶、水泥陽台高聲叫道“通下水道!”的人,芙頌會帶著孩子般的好奇去關注;在開往卡德柯伊的渡船上,她會拿起小販介紹的既能刨西葫蘆,又能擠檸檬,還能當做切肉刀來用的新式廚具仔細研究一番。隨後,走在馬路上時,她會說:“看見那孩子了嗎?他快要把他弟弟勒死了!”在一個十字路口,發現泥濘的兒童樂園前面的廣場上聚滿了人,我們會說:“怎麽了?他們在賣什麽?”並立刻跑過去。我們會一起去看耍熊的吉普賽人,在馬路當中層層疊疊扭打在一起的穿著黑色校服的小學生們,交尾時糾纏在一起的狗兒們(在街區人們嘲弄的叫喊聲和難為情的眼神下)憂傷的眼神。當保險杠相撞,兩個司機擺出打架的架勢怒氣沖天地走出車時;一只從清真寺天井裏蹦出來的橙色塑料球一彈一跳地從坡上滾下時;我們會駐足觀看。我們也會和路人一起看轟鳴著挖公寓樓地基的挖掘機,擺在櫥窗裏正在播放節目的電視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