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芙頌的駕照(第3/6頁)

就像重新認識彼此一樣,我會從一起發現伊斯坦布爾、每天看見城市和芙頌的新變化裏獲得極大滿足。當我們見證醫院的簡陋和無序,看見一大早在醫院門口排隊等候醫生的落魄老人,遇見在後街的空地上違禁宰殺牲口的慌亂屠夫時,我們會覺得生活中的這些陰暗面正在把我們彼此拉近。我們的故事裏那離奇,甚至是令人厭惡的一面,相對於我們在街上感到的城市和人們的那些可怕的陰暗面來說,也許就不那麽重要了。城市讓我們感到了人生的平常,教會我們擺脫罪惡感的陰影,謙遜地生活。走在街上,乘坐公共汽車和小公共汽車時,我會在內心感到人群給予的撫慰力量。在渡船上,我會仰慕地去看和旁邊懷抱熟睡孫兒、戴著頭巾的老婦愉快交談的芙頌。

因為有了她,那些天在伊斯坦布爾,就像一種無與倫比的消遣那樣,我體會到了和一個不戴頭巾的漂亮女人一起轉悠的所有樂趣和緊張。當我們走進一家醫院的辦公室,邁進一個國家機關的單位時,所有人都會扭頭去看她。老公務員們會放下高高在上、鄙視窮人和老婦的架子,做出一副忠於職守的樣子,從不看她的年齡,一律尊稱她為“夫人”!就像有人和別的病人說話時用“你”,和芙頌說話時著重強調“您”那樣,也有很多人看也不看她一眼。既有帶著歐洲電影裏那些儒雅紳士的語氣說“我能幫您做什麽嗎?”的年輕醫生,也有因為沒發現我的存在,文雅地開著玩笑和芙頌套近乎的老油條教授……所有這些,都是因為國家機關的工作人員在面對一個不戴頭巾的漂亮女人時感到的慌亂,甚至是恐慌。有些人面對芙頌時會不說正事,一些人會結巴,一些人則會瞠目結舌,會在她身邊尋找一個可以和他們溝通的男人。當他們看見我,認為我是她丈夫時,他們會感到一陣輕松,而我也會無奈地和他們分享這種輕松。

我會說:“芙頌女士為申請駕照需要一份耳鼻喉的檢查報告,我們是從貝西克塔什轉過來的。”

在走廊上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會說:“醫生還沒來。”他會打開我們手中的文件隨便翻一下。“你們去辦公室作個登記,再去拿個號,然後等著。”當我們發現他用眼睛示意的病人隊伍有多長時,他會接著說道:“所有人都在排隊,不等是不行的。”

有一天,我想找個借口往工作人員的手裏塞一點錢,但芙頌卻說:“不行,別人等,我們也等。”

排隊時,和工作人員、病人交談時,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她丈夫,這讓我很受用。我對此的解釋是,他們認為我們很般配,而不是一個女人絕不會和一個不是丈夫的男人去醫院。在醫學院附屬醫院排隊時,我們去傑拉赫帕夏的後街上轉了一轉,當我突然找不到芙頌時,一個戴頭巾的阿姨從一棟破舊木房子的窗戶裏探出頭來對我說,“我的妻子”進了旁邊街上的雜貨店。在這些邊遠的街區裏,即便我們引人注目,但我們不會讓任何人感到慌亂。有時孩子們會跟在我們的身後,有時我們會被認為是迷路的人,甚至是遊客。有時,一個被芙頌吸引的小夥子,為了能夠更多地,即便是遠遠地看她,會跟著我們走過很多條街,但當我的目光和他的不期而遇時,他便會禮貌地走開,不再尾隨我們。常常有人從門口或是窗戶探出身子來問我們,我們在找誰,我們要去哪裏。有一次,一個好心的阿姨看見芙頌要吃剛從一個小販那裏買來的李子,便說:“等等,姑娘,讓我給你洗了再吃!”她立刻從家裏跑出來,拿走我們手上的紙袋,在家裏底層的廚房裏洗好了李子,還為我們煮了咖啡。她問我們是什麽人,在那裏找什麽,當我告訴她,我們是夫妻,想在街區裏找一處漂亮的木房子居住時,她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所有的鄰居。

在這期間,我們一方面在星星公園裏揮汗如雨地繼續上令人疲乏和沮喪的練習課,另一方面在準備交規考試。有時,為了打發時間在茶館喝茶時,芙頌會從包裏拿出《簡易司機手冊》和《駕照考試的問題和答案》之類的書,笑著給我念一兩個問題或是答案。

“公路是什麽?”

“是什麽?”

“公路是指用於公眾通行的道路和場所。”答案的一半芙頌已經能夠背出來,一半還要看著書來念。“那麽,交通是什麽呢?”

“交通是行人和動物們……”我會結結巴巴地說出這個以前經常聽到的答案。

芙頌會說:“當中沒有‘和’。交通是行人、動物、機動車在公路上的狀態和行動。”

我喜歡這種一問一答的對話,想起中學的時光、所有那些需要死記硬背的功課、上面寫著分數的成績單也讓我開心。一高興我也會問芙頌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