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幸福(第6/8頁)

小說的主人公,博物館的建造者凱末爾·巴斯瑪基,在2007年4月12日,也就是芙頌誕辰五十周年的那一天,他六十二歲時,在他每次去米蘭下榻的米蘭大酒店面向曼佐尼大道的一個大房間裏,天亮前因為心肌梗死辭世了。用他自己的話說,為了“感受”被他稱為“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五個博物館之一”(他一生中參觀了5723個博物館)的巴加蒂·瓦爾塞基博物館,他一有機會就會去米蘭。(“博物館:1.不是為了參觀,而是為了感受。2.藏品構成被感知物件的靈魂。3.沒有藏品的博物館只是一個展室。”這是我記錄下來的、他最後說的重要觀點。)由兩兄弟在19世紀,作為一個16世紀文藝復興之家而建造的家,20世紀被改造成了博物館。凱末爾先生對這個博物館如此著迷,是因為裏面的藏品(也就是老的床、燈、文藝復興時期的鏡子和鍋碗瓢盆)全都是兩兄弟在其中生活時使用過的普通日常用品。

大多數我在書後逐一列出他們姓名的人,參加了在泰什維奇耶清真寺裏舉行的葬禮。凱末爾的母親維吉黑女士則像往常那樣待在了她看葬禮的陽台上,她帶了一塊頭巾。我們這些在清真寺天井裏的人,含著眼淚看到了她失聲痛哭為兒子送行的樣子……

凱末爾先生的那些之前不願意見我的熟人,葬禮之後的幾個月裏,按照一種奇怪,然而又是合乎邏輯的順序逐一要求和我見了面。這要歸功於人們錯誤地相信,我在講述尼相塔什人的那些小說裏無情地詆毀了所有人。很遺憾,大家都在傳說,被我詆毀的不僅僅是我的母親、哥哥、叔叔和他的整個家庭,還有其他許多尼相塔什的重要人物,比如著名的傑夫代特先生、他的兩個兒子和家庭、我的詩人朋友卡,甚至還有我崇拜的被害專欄作家傑拉爾·薩利克、著名商人阿拉丁、許多國家和宗教大人物以及帕夏。紮伊姆和茜貝爾,沒讀我的那些書就怕我了。比起年輕時代,紮伊姆變得更富有了。盡管梅爾泰姆作為汽水消失了,但卻作為一個大公司挺立著。他們在貝貝克山脊上面對海峽的豪宅裏款待了我。他們說,為我把凱末爾先生的人生故事(芙頌的親朋好友則說我寫了芙頌的故事)寫成小說而感到驕傲。但他們又說,我寫小說不該只聽一面之詞,還應該聽聽他們的意見。

但他們要先跟我說說那次大巧合,也就是4月11日下午,凱末爾先生去世前半天他們在米蘭的巧遇。(我立刻感到,他們是為此請我的。)紮伊姆和茜貝爾為了帶和我們一起吃了晚飯的一個二十歲(居爾),另一個十八歲(艾布魯)漂亮、聰明的女兒出去玩,他們在米蘭待了三天。當這幸福的一家人舔著橙子、草莓和哈密瓜蛋筒冰激淩,有說有笑地走在大街上時,凱末爾首先只看到了居爾,他詫異地走近那個十分像她母親的姑娘,說道:“茜貝爾!茜貝爾!你好,我是凱末爾。”

茜貝爾女士驕傲地笑著說:“居爾非常像二十來歲時的我,那天她正好還穿著那些年我穿過的編織披肩。而凱末爾卻顯得很疲憊、不修邊幅,憔悴和郁郁寡歡。奧爾罕先生,看到他那樣我很傷心。不僅是我,紮伊姆也很傷心。曾經和我在希爾頓訂婚的那個熱愛生活,任何時候都可愛、開心、愛開玩笑的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遠離塵世和生活、不苟言笑、嘴上叼著香煙的老頭。如果不是他認出了居爾,我們是不會認出他來的。他不是老了,而是衰老,垮掉了。我真是太傷心了。何況這不知道是我多少年之後第一次見到他。”

“你們在福阿耶飯店的最後午餐之後三十一年,”我說。

一陣令人恐懼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茜貝爾痛苦地說:“他告訴了您一切!”

當沉默還在繼續時,我明白他們真正想告訴我的是什麽了:他們希望讀者們知道,他們生活得更幸福,他們過的是一種美好而正常的生活。

但當姑娘們回了房間,我們開始喝白蘭地時,我明白他們夫妻倆還有另外一件難以開口的事情。喝第二杯白蘭地時,茜貝爾用一種我欣賞的坦白說出了自己的煩惱。

“1975年的夏末,凱末爾向我坦白了他的頑疾,也就是他瘋狂地愛上了芙頌女士,我很同情我的未婚夫並想幫助他。奧爾罕先生,為了給他治病,我善意地和他在阿納多盧希薩爾的別墅裏生活了一個月(其實是三個月)。其實,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現在的年輕人根本不在乎像童貞那樣的問題(這也是不對的),但我還是懇請您不要在您的書裏提到那些對我來說是羞辱的日子……人們可能會認為這個問題不重要,但完全因為她在這個問題上說了閑話,我和最好的朋友努爾吉汗鬧翻了。孩子們知道後也不會在意,但是她們的朋友、那些愛說閑話的人……請您不要傷害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