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件範思哲襯衫,八千七百元;一支十五毫升的SK-Ⅱ眼霜,六百二十元,不要瞪眼睛,這是窮人用的。

一套阿曼尼女裝,二十七萬港幣;一張高爾夫俱樂部的會員卡,說起來不貴,八萬元,不過,是美金;一塊卡地亞名表,算了,不說了,你就是不吃不喝,幾輩子也買不起。

藍鯨夜總會有個坐台小姐綽號林青霞,身高一米七二,生得肌膚如雪、眉目如畫,江湖傳聞,看過她身體的人都已經狂噴鼻血而死。有一天晚上她接待了一個香港客人,第二天就買了兩套房子,好一點的自己住,差一點的租了出去,房客中有一個經理,有一個總經理。

有個人跟老婆離婚,分家產時吵得口舌生瘡,其人大怒,摧心一掌,打得老婆跌落塵埃。其老婆虎嘯一聲,正待瘋狂反擊,聽見老公咬著牙說:“丟!我再給你加一點!行了吧?!”

這一巴掌值兩千萬。

奔馳600差不多算是最豪華的車了吧,一九九八年七月中旬,有個潮州人開了一輛在深南大道上兜風,不小心跟另外一輛美洲虎輕微碰撞了一下,交警趕過來盤問不休,潮州人聽得不耐煩,擊節長嘯:“這車我不要了!”不是說大話,一年之後那輛車還待在停車場裏,輪胎上長蘑菇,真皮座椅裏住了一窩耗子。

不用嘆氣,這不算奢侈。在深圳,還有更奢侈的東西,那就是:愛情。

愛情。

韓靈到深圳的時候,正是肖然開始發跡的日子,所以他一直說韓靈有旺夫運。那時肖然已經離開了藍園公寓,在粵海工業村附近租了套一室一廳的房子。一九九三年的肖然已經不愁溫飽,腰裏還頗有點余糧。

那時股市正熱,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排隊認購新股,買到的笑,買不到的自嘆命苦,連守廁所的都會畫K線圖。有人打過這麽一個比方:拿機關槍在深圳街頭掃一梭子,十個死的有八個都是股民,剩下那兩個還是股評家。

肖然的頂頭上司牛雲峰是他們公司最先入市的,買進賣出幾回合就賺了兩萬多。肖然吃了幾筆回扣之後,資產已經達五位數之巨,看牛侄兒炒股炒得欲仙欲死,不禁賊心瘙癢,從銀行裏取出一萬多元,在二十七塊八的價位上買了四百股深發展,不到兩個月就猛躥到三十九塊二,生性保守的肖然不敢再捂,果斷地出了貨,一轉手就賺了四千多。

沒過幾天,韓靈畢業來到深圳,為了贏得佳人芳心,肖然不顧家底地帶她去了深港海鮮城,那天的肖然分外風騷,身穿一件青灰色的風衣,油頭鋥亮,白眼瘆人,周潤發見了都要打寒戰。服務員過來點菜時,肖然右手前伸,戟指笑談:“白灼蝦、鮑魚、圓貝,”韓靈看了一眼菜價,驚恐萬狀地吐了一下舌頭,右手狠狠地捏了他一下,她不捏還好,這一捏越發激起了肖然的萬丈雄心,他猛地挺直腰杆,氣沖鬥牛地問:“龍蝦有嗎?來條龍蝦!”

不知道是愛情的力量還是龍蝦的力量,那天晚上,肖然對韓靈實施的侵略沒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初經人道的肖然在前半場一直不得要領,一接近球門就擡不起腳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折騰了半夜,兩個人都累得大汗淋漓,韓靈坐了一天火車,實在是撐不住了,打著哈欠摸了摸他的作案工具,說要不然算了吧,先睡覺,明天再說。肖然正滿腔悲憤,一聽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啞著嗓子罵了一句,說他媽的我還不信了呢!說罷悍然發動攻勢,韓靈措手不及,皺著眉頭大叫一聲,兩手緊緊地箍住肖然,指甲在他背上劃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今天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日子。

我也是。

肖然緊緊地抱著韓靈,嘆了一口氣說,我就算現在死了,也覺得不缺什麽了。韓靈輕輕地拍了他一下,說你胡說什麽。肖然突然激動起來,翻身坐起,說真的,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死都是笑著死的。

窗簾遮住了星光,屋子裏漆黑而寂靜,一些隱約的笑聲在空氣中輕輕飄蕩,像是神秘的預言。隔壁的嬰兒突然夜哭,哭聲若斷若續,象征著人類最初的苦難。肖然俯下身,貼在韓靈耳邊輕輕地說:“親愛的,你是我這輩子永遠的新娘,即使將來不能在一起,我也要永遠記住今天的你。”韓靈心裏一陣感動,臉埋在肖然胸口,越想越難過,過了一會兒,她肩頭聳動,嚶嚶地哭了起來。

那年肖然二十三歲,韓靈二十二歲,他們的全部資產加起來不到兩萬元。他們永遠的洞房,粵海工業村旁邊那棟破敗簡陋的屋子,在二○○二年初被拆成一片瓦礫。

那時鞍山的韓靈已經成了一名小學教師,上午兩堂課,下午兩堂課,講得喉嚨腫痛,吃多少“金嗓子”都不管用,有時候疼得實在受不了,就找同事宋世傑代課。宋世傑是個老鰥夫,老婆死了七八年了,一直也沒再婚,天天悶悶不樂的,不過對韓靈一直很照顧,每天上班都替她抹桌子倒水,還經常給她帶點梨和蘋果什麽的,說多吃點水果對嗓子好,韓靈開始不好意思要,後來也漸漸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