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界上有兩種公司,一種是你痛恨的,一種是你不滿意的。

永遠不要對老板心存幻想,他吃肉,你有口湯喝就不錯了。

男員工找機會拍老板馬屁,女員工找機會跟老板上床,前者叫管理,後者我們叫賣淫。

想當經理,你得有個好學歷;想當總經理,你得有個好態度。

劉元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們老板正準備提拔他當人事部經理,那是在一家著名的日本電器公司。經過兩年上頓不接下頓的慘淡生涯,一九九五年的劉元已經成了一個非常務實的人。不管刮風下雨,他總是第一個到公司,見到領導大聲問好,定期找上司匯報思想,每月寫一份工作總結。幾年下來,光總結都寫了十幾萬字,他也從中嘗到了不少甜頭,又升職又加薪,還買了一套皮爾卡丹的西裝。“要學會表現,工作嘛,靠的是兩件事:嘴皮子、筆杆子,即使你什麽都不會,只要能說會寫,照樣有前途。”他這樣教導新來深圳的小師弟。

小師弟名叫張濤,到深圳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處拜碼頭。一九九一屆的三個師兄他都見過了,但最喜歡的就是劉元。肖然架子有點大,不管什麽時候找他他都說忙;陳啟明結婚後做上了安樂公,每天開著輛夏利去股市炒股,也顧不上理他。只有劉元,不僅管他吃管他住,還帶他去福興街、巴登街和黃崗食街走了一圈,用劉元的話說就是“見識見識深圳的風土人情”。

這一圈走下來,張濤像是當頭挨了一棒,一邊跟著劉元往前走,一邊不停在心裏叫喚。書中暗表,這三條街是深圳著名的“雞婆街”,在他們身旁,在明暗不定的夜色中,不知道有多少環肥燕瘦的女人,正搔首弄姿、一臉狐媚地等待交易,直看得張濤心跳加速、口水長流、下巴掉到地上。劉元走到一家档口,停下來對他說:“現在明白了吧,在這個地方,錢就是皇帝,有錢你就有三宮六院!”

劉元自己也說不清到這些地方來了多少次。一九九五年冬天他從黃崗食街叫了個湖南姑娘回家,很年輕,看樣子不會超過十八歲。鏖戰之後那姑娘沒有急著走,一邊穿衣服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說靚仔你挺溫柔的,又年輕,以後要多照顧我的生意。這姑娘眉眼間有幾分像韓靈,劉元靠在枕頭上看著她慢悠悠地梳頭,忽然傷感起來,心想他媽的,我已經跟無數女人上過床了,可是還沒有真正談過一次戀愛呢。那姑娘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說我以後周末都過來陪你好不好?還可以幫你洗衣做飯。這話說得劉元心裏一酸,赤條條地跳下床,一把將她摟了過來,嘴對著嘴問:“你願意跟我談戀愛嗎?”

嫖客劉元本質上是一個害羞的男人,每個跟他上過床的女人都會感受到這種羞澀的溫柔。他不說臟話,不狠捏狠掐,自始至終都小心翼翼的,非常關注對方的感受。他不會問一些諸如“你老公是幹什麽的”之類的話,在他看來,一邊運動一邊提及對方的丈夫,幾近下流,是另一種形式的奸汙,你摧殘人家身體也就算了,何必再讓人家精神受傷。更關鍵的是,他不好意思跟對方講價錢,“嫖情賭義是人生最高境界。前一分鐘親密無縫,後一分鐘就為了幾十塊錢不歡而散,多傷感情啊。”他這樣跟張濤解釋他的消費理念。

那個湖南姑娘叫程露,從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到一九九六年四月,程露在與劉元的交易中獲得純利潤四千五百多元,當然,除了車費,這事其實沒什麽成本。那段時間她每周末都會過來,有時候還給他帶幾個蘋果、一半西瓜什麽的,劉元的住處很簡單,進門就上炕,程露幫他洗衣服、縫紐扣,熟稔得像在自己家裏。劉元漸漸也習慣了這種生活,每到周末都會做上一桌子菜,吃飯的時候說說笑笑的,似乎全然忘記了程露是個妓女。

那段時間劉元在公司裏幹得非常起勁,當上經理後,他改掉了一切“不職業”的壞習慣,這個詞也是他的發明,不管誰做了什麽,他總會用“職業”或“非職業”的標準來進行判斷。

劉元經理每天穿西裝打領帶,頭上塗滿摩絲,手裏永遠拿著筆記本,老板指示的每個字他都要記下來,還要用心揣摩、堅決遵行。不管什麽場合,他只要開口就是這樣:“我今天講三個問題,第一……第二……第三……”像一部從不出錯的電腦。一九九六年春天,公司號召員工提合理化建議,劉元熬了三個晚上,寫出了一萬兩千多字的長文,從生產、銷售一直講到辦公室的衛生,有分析有議論有解決方案,看得鬼子老板心頭大喜,立馬傳真到日本總部。結果劉元被通令嘉獎,還發了三千元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