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2頁)

獎金拿到手後,劉元回了一趟鞍山。買機票的時候想起了患糖尿病的爸爸,想起了他父母之間多年的吵吵鬧鬧,想起自己這麽多年沒往家裏寄過幾個錢,臉悄悄地紅了一下。程露看在眼裏,輕輕拉了一下他的手,嘆口氣說哥你馬上就能回家啦,我現在想回家都沒錢呢。程露跟韓靈一樣,一直管劉元叫哥。她說的沒錢也是真的,程露長相和身材都不算差,一天平均下來最少可以做一次生意,一個月最少也有五六千的收入,但她花錢大手大腳的,多貴的衣服都敢買,還愛打麻將,雖然做小姐時間不短了,也沒攢下幾個錢。劉元聽這話的意思不對,這不是在跟自己要錢嗎,馬上就岔開話題,說咱們晚上吃點什麽好,程露也不傻,沒再順著那個話題說下去,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貼在他耳邊小聲說,什麽都不吃,就要吃你。說得劉元心裏發熱、臉皮發紅、身體發硬。

晚上劉元當大廚,紅燒雞塊、清蒸鯇魚、蒜泥拍黃瓜、糖拌西紅柿,一人一大碗打鹵面,程露還給他倒了一杯金威啤酒,然後不懷好意地嘻嘻笑著說:“我發現你喝了酒挺厲害的。”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順利,程露像個真正的妻子那樣,全力配合劉元的工作,能上能下,叫向前就向前,叫向後就向後,事畢還擰了一條濕毛巾來給他擦汗。

按照國際慣例,十二點左右她就要回店裏去,午夜之後是深圳夜生活的開始,也是她們的交易高峰期。但這天她沒有立刻走,還拒收劉元的銀兩,說哥我今天不收你的錢,說完就依偎著劉元躺下,臉蛋緊貼著他的胸膛,劉元勞作之後不勝疲乏,閉著眼,心裏一跳一跳的,感覺到程露的睫毛在胸膛上眨呀眨的,輕軟、溫柔,微微有一點癢。

昏昏欲睡之時聽見程露嘟嘟囔囔地問他:“哥,你說我不做小姐了好不好?”劉元一下子精神起來,說你不做小姐做什麽,去工廠裏打工,你又受不了苦;到辦公室當文員,你又沒有學歷;回家吧,你後媽又老欺負你。說完嘆了一口氣,摩挲著她光滑的後背想:命運這東西是沒得挑的,吃多少苦,受多少輕賤,早有定數。心裏不覺憐憫起來,輕輕抱了她一下,還在她腦袋上很響地親了一口。

程露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開始在黑影裏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劉元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要走了啊?”程露沒回答,幾下穿戴整齊,走到門口啪地把燈打開,燈光刺眼,劉元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看見程露一身黑衣站在門口,燈光像瀑布一樣照在身上,顯得她格外的聖潔和莊嚴,像一個被遺落在暗夜裏的天使。劉元看著她,一瞬間恍惚起來,像是忘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卻怎麽想也想不起來。程露直直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輕笑了一下,然後關上燈,哐啷哐啷地走了出去。乍明還黑之時,那個笑容像是凝固了,在黑暗中越放越大,像花一樣綻放在劉元漸漸睡去的心裏。

這是程露在劉元世界裏的最後一個鏡頭。回深圳的飛機上,劉元看著窗外層疊起伏的白雲,想起程露有點難受,想這孩子挺可憐的,父親是酒鬼,又攤上個兇惡後媽,走上這條路也是逼不得已。自己真應該幫幫她,其實在公司裏安插一個前台文員什麽的並不是難事。心裏打定主意要把這想法告訴程露,但是要告訴她,以後就是上下級關系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

回到深圳已經是晚上了,外面是潑天的大雨,劉元跳下中巴,濕淋淋地往家裏跑,心想今天要把程露叫過來,幾天沒見了,還真有點想她。爬到四樓,一邊找鑰匙一邊還得意洋洋地想,幫程露安排了工作,她定會知恩圖報,估計今天可以免費享用,當VIP多好啊。

門打開,劉元提著大包小包走進去。屋裏像被洗劫過一樣,他的長虹彩電、健伍音響不見了,衣櫃的門大開著,他的皮爾卡丹西裝、金利來領帶全都不見了,到處都淩亂不堪,他的枕頭掉在地上,上面有一個粗大的腳印。在程露無數次躺過的床上,橫放著一張紙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哥,對不起。”再也沒有下文。

劉元一屁股坐到床上,兩手哆嗦著點上一支煙,抽了一口,心裏像有什麽突然炸開了,腦袋“嗡嗡”地響,他一掌推開窗戶,探身出去,對著窗外聲嘶力竭地喊:“我,我×你媽!”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和遮天蓋地的雨。深圳像一葉孤獨的小船,正在雨和夜的海洋裏飄搖、顫抖,漸漸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