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頁)

一邊唱,一邊大步向前,從南校門到北校門,從東校門到西校門,雖然隊列不齊,雖然衣衫不整,但誰能阻擋這激情的洪流?看把那幾個保安嚇的!陳啟明一邊走,一邊高唱那句他老是記不清的歌詞:“因特什麽奈爾,就一定會實現!”然後轉過身,聲音嘶啞地對肖然說:“看見了吧,我們創造了一個奇跡!”

六年之後,準爸爸陳啟明想起這些異常平靜,他撇了撇嘴,問肖然:“你想過嗎?我們除了在校園裏瘋了一回,還做了什麽?這就叫作理想?理想就是那麽瘋一回?”肖然臉紅脖子粗地還想反駁,他的有錢人朋友擺了擺手,說行啦,不說這個了,就算我們創造了奇跡,那也只是歷史對不對?“還是恭喜我吧,我快有兒子啦。”

剛結婚時陳啟明也很嫌惡黃蕓蕓的形象,一兩個月都不碰她一下。特別是夏天,運動中的陳黃氏腋窩下散發出來的濃郁氣息,讓人嗅之欲嘔,嗅之胸悶氣短,嗅之萬念俱灰,常常是工作才做了一半他就中途停止,陰著臉躺到一邊,鼻孔裏咻咻有聲,像被冰雹打傷的騾子。黃蕓蕓知道自己有問題,這時就會悄悄地爬起來,到衛生間裏去洗澡,一洗就是半個小時,在嘩嘩噴灑的水流中淌眼淚。一墻之隔的臥室裏,她的名牌大學丈夫正在皺著眉頭長籲短嘆,籲完了嘆完了,再急匆匆地做上一次手工活。黃蕓蕓不說話,但黃蕓蕓什麽都知道。

陳啟明做手工活的時候心中想的全是美女,歐美港台的女影星,國貿系的孫玉梅,有幾次想的還是韓靈。孫玉梅是國貿系的資深美女,眼大得無邊無際,身材玲瓏浮凸,還有個全校聞名的臀部。從大一到大四,不知道有多少男生給她抄過筆記、打過開水,也不知道有多少男生曾為她武鬥過。陳啟明知道,自己武大郎的身材、黑旋風的臉跟人家不是一個档次的,所以也只能在她走過來時流流口水、過過眼癮,沒什麽更大的企圖。

自從那夜當了領袖後,孫天鵝忽然對陳蛤蟆青眼有加,主動找他借書看,還專門跑到二○四來,說你其實挺勇敢的,說得宿舍裏人人眼中冒火。陳啟明也壯著膽子約過她幾次,據說國貿系的學生會主席還為此發了賞殺令:凡打脫陳某人牙齒一枚者,賞飯票若幹;打破其頭者,賞烤鴨一只、涮羊肉二斤。最後一次約會是在畢業前夜,在校門口的情緣咖啡屋裏,孫玉梅說真熱真熱,說著就把外套脫了,拿在手裏一搖一搖地扇風,後來陳啟明終於明白那是一種邀請,但一九九一年的他還懵懂無知,只顧說現代派小說對中國文學的影響,說了半天,孫玉梅嘆了一口氣,說我對文學沒什麽興趣,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坐吧,我要回去收拾東西,我老鄉明天一早要來接我。說完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在清亮的月色中裊娜遠去,只留下追悔莫及的陳某人。他當時柔腸百結,差點把嘴唇都咬出血,垂頭喪氣地倒在椅子上,聽見喇叭裏唱著:“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嗯嗯嗯,已墜落……”

一直到一九九六年,陳啟明還只有過一個女人。他甚至認為自己對美女已經有了免疫力,再美的女人看一年,也不過是一只鼻子兩只眼,碳水化合物而已,只要構造上不缺什麽零部件就行了。再說黃蕓蕓也真是不錯,自己吃不講究穿不舍得,卻給他買了一身名牌,連襪子都是英國的。人總不能樣樣都占全了,有車有房,有地位有尊嚴,夫復何求呢?女人嘛,不過是一味作料,加上它,飯香點,但終究不能把它當飯吃吧。

黃振宗就是這個時候懷上的。那時劉元正和程露如膠似漆,咬著鉛筆在家裏寫萬言書;韓靈似睡未睡地躺在床上,想起肖然來,有時笑,有時又忍不住地嘆氣;那時肖然正坐在火車上抽煙,窗外夜色蒼茫,偶爾有燈光閃過,像不眠人的眼睛。在深海花園的豪宅裏,黃蕓蕓洗完澡出來,往腋窩裏塗了兩大把香水,對著陳啟明的後背平靜地說:“來吧,給我個兒子,以後你幹什麽都隨便你。”

黃蕓蕓初中沒畢業,又不讀書不看報,擱了幾年,連字都不識幾個了。她那天在家裏打掃衛生,把書架裏的書按高矮厚薄重新排了一遍,還在旁邊放了一束白色的劍蘭,看上去挺順眼的,跟電視上那些有錢人家裏差不多,黃蕓蕓自己都有點得意,心想陳啟明看見一定高興。

那天深錦興的價格跌了一毛二,金田盤整了幾個月,價格一直在十四塊左右晃蕩,離陳啟明的買進價位還差兩塊多,看得他郁悶無比,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一看到黃蕓蕓弄亂了他的書,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想罵上一句,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甩一甩地走到書架前,嘩嘩地把書全扒到地上,然後鼓著腮幫子在那兒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