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肖然的第二家公司還是做肥皂的,叫安爾雅日化公司,生產的香皂香得能拱翻鼻子,但一擦在身上就掉渣,一塊一百二十克的香皂用不上半個月就化為鳥有。“化為鳥有”是肖然評價劉元的話,劉元被程露幫著搬了一次家後,身上只剩幾百塊,只好厚著臉皮找陳啟明借錢。陳啟明跟肖然提起這事,肖然鄙夷地哼了一聲,說就你錢多,願意填他那個無底洞,他啊,活該餓死,他自己的錢呢?都喂了鳥了。

肖然到安爾雅不到兩個月,這公司就已經快垮了,配方改良了幾次,不是擦不出泡沫來就是臭烘烘的,倉庫裏堆了幾百萬的破肥皂,白送都沒有幾個人願意要,眼看著手裏的錢越來越少,老板陸錫明愁得幾乎抓破了頭蓋骨,在辦公室裏團團亂轉,還信誓旦旦地立下軍令狀:“誰要是能把這批貨處理了,我他媽的立馬提他當副總!”

副總一個月一萬塊,這在深圳不算是高薪,幾年之後,肖然公司裏一個普通經理都有這個數,他收購凱瑞達時搞了一個項目小組,連裏面的打字員一個月都能拿到四千多。但在一九九五年,一萬元的工資對肖然來說還是一塊巨大的肥肉,人的理想往往也是與時俱進的,那時的肖然沒想要當個大實業家,能找個好工作,多掙點工資就不錯了,“要是一個月能賺一萬塊,”他對韓靈說,“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啊,走到街上,肯定看什麽都便宜。”

他從肉牛公司走得很不愉快,牛侄兒一天比一天刻薄,先是停了他的所有工作,然後又不斷地降工資、扣獎金,到一九九五年六月份,他每月只能拿到六百多,比保安的工資都低。肖然忍氣吞聲地又幹了兩個月,一邊四處投遞簡歷,一邊催要他前期的兩筆回扣,寶安信達廠的衛老板還算講信用,明知道肖然不管事了,還是給了他四千多塊。

錢到手後,肖然拿著辭職報告找牛侄兒假惺惺地客套了半天,說經理我知道你一直懷疑我吃回扣,現在我要走了,就跟你說句實話吧:“我到公司快四年了,沒占過公司一分錢便宜!我敢用人格擔保!”說到這裏,肖采購自己都被自己感動了,像風波亭上受刑的嶽飛一樣,委屈得眼圈發紅:“我是窮,但我從來不拿不該拿的錢!”說得牛侄兒大窘,臉漲得像個茄子,剛要辯解兩句,肖然已經拂袖蹺靴而去,一撇一撇地走向電梯,頭昂得幾乎頂穿天花板,像一只啄翻對手凱旋的公雞。

肖然到安爾雅應聘的職位是後勤部經理,又管采購又管生產,一個月兩千四百元錢。在日化行業裏混了這麽久,他現在算是摸到了一點門道:不管產品質量怎麽樣,只要廣告吹起來就能賣錢,正所謂酒好不如瓶好,瓶好不如吆喝得好。一瓶賣價四十多元的護膚露,生產成本才兩三塊錢;一瓶洗發水的生產成本一塊多,擺在商場裏就成了二十元;老東家雅詩輕蘭的減肥香皂零售價七塊多,肖然計算得清清楚楚:全部材料工藝加起來也不到一元錢。只要產品對路,再在廣告上下點工夫,賣狗屎都能賺大錢。

這幾天肖然一直都在想軍令狀的事,想得吃飯咬舌頭,走路撞門框,連做愛都三心二意的。有一天他在上面輾轉起伏地忙活了半天,累得粗氣直喘,韓靈慢慢也找到感覺了,正咿咿呀呀地叫喚,他突然停下來,像中風一樣直勾勾地盯著她問:“你說這香皂要是能治陽痿,會不會好賣?”氣得韓靈差點背過氣去。

肖然自己也明白,倉庫裏的那批貨是不折不扣的垃圾,但垃圾也不是不能賣,日化行業向來都有賣垃圾的傳統。前幾年熱極一時的“蒙妮坦換膚霜”就是一個例子,那是一個過氣影星搞的垃圾產品,有極強的腐蝕作用,比較適合治腳氣。這種能治腳氣的化妝品最後找了胡慧中當代言人,胡慧中那時剛拍完《霸王花》,紅得黑裏透亮,至少是兩億中國男人的意淫對象。肖然一直都記得那個廣告:胡慧中摸著自己白胖的臉嗲聲嗲氣地說:“蒙妮坦,舊貌換新顏。”似乎母豬擦了都能變成雙眼皮兒。幾乎是一夜之間,這垃圾就風靡了大江南北,不到一年時間,至少從內地市場刮走了一個億的利潤,雖然後來被罰了六百多萬,但錢畢竟賺到手了。這就是成功啊,肖然想,與錢相比,良心算個什麽東西呢?這年頭,錢才是最大的良心。

吃完晚飯後肖然坐在椅子上看電視,抽著煙,皺著眉頭,手裏按著搖控器,心裏比較著壯陽香皂和豐乳香皂的優劣。韓靈在廚房裏忙活完了,披著浴巾到衛生間沖涼,一邊塗香皂一邊哼哼:“紅茶館……做你一半,做你生命另一半……”她唱的是咬牙切齒的粵語版,“揍你一半,揍你另一半”,聽起來像是女皇軍在恐嚇抗日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