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頁)

那一萬日元是他在日本培訓期間的全部零用錢。回國的飛機上,別人都大包小包地帶著各種家用電器,照相機、錄像機,有個胖家夥甚至背了一台大電視,只有他孤零零的,提著一個小包走在人群中,像是沒討到飯的叫花子。快到上海時,他看著前排一對情侶親親熱熱的背影,忽然想起了韓靈,心裏輕輕地疼了一下。

韓靈和肖然好上之前,有一段時間曾經和劉元非常親密。有一次遼寧老鄉聚會,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散會後他送韓靈回宿舍,兩個人在路上挨得很近,肩膀不時碰到肩膀,滿天星光下,韓靈微紅的臉龐分外誘人,那一刻他很想抱她一下。如果真的伸出了手,結果會怎麽樣?女生宿舍到了,韓靈要上樓了,劉元站在門外看著她的背影發呆,韓靈走了幾步,突然轉過身,對著他微微一笑,那時星光皎潔,劉元腦袋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似的,感覺滿天星光都照在自己身上。

畢業時,劉元故意在學校多待了兩天,臨走那天韓靈去送他,兩個人從學校一直聊到車站,談鞍山,談學校,就是不談肖然。火車徐徐開動時,劉元站在車門裏揮手,微笑,心裏有點異樣的難過,那時的韓靈在想些什麽?她就站在車窗外,微笑,揮手,一臉幸福,背過身去的一刹那,她眼裏閃閃地亮了一下,那是眼淚嗎?

韓靈打胎後,他偷偷地去看過她一次。韓靈站在門口,笑容可掬地說著什麽,肖然一臉嚴肅地站在身邊。從劉元的角度看去,她像是老了十歲,面色憔悴,頭發蓬亂,這就是當年星光下微笑的那個女子?

飛機降落了,發出震耳的轟鳴聲,劉元雙眼緊閉,對那個星光下的笑容說,不管怎麽樣,你都曾經是我的理想。

那時韓靈剛和肖然吵完架。在一起同居三年了,彼此之間越來越熟悉,但似乎也越來越陌生。在煩瑣的生活細節中,在一次次的爭吵和沉默中,一切好像都變了,甜言蜜語不再提起,擁抱和親吻越來越少,連做愛都沒了激情。

曾經深信不疑的山盟海誓,現在看來都像是經不起推敲的玩笑,你不是說要一生一世嗎,為什麽連吃飯這麽小的事都不能遷就?對外人尚且能夠容忍,為什麽在最親愛的人面前,一點點不如意都會大吵一通?

有一次韓靈把飯燒糊了,鏟出來兩碗焦炭似的鍋巴,他吃了兩口就開始嘟囔,說你怎麽連頓飯都做不好,韓靈心裏也不痛快,回了兩句嘴,說我都能湊和著吃下去,你一個大男人,怎麽這麽愛嘮叨!然後就吵了起來,越吵火氣就越大,連陳年老賬都翻了出來,肖然歷數韓靈歷史上的種種惡行,比如跟劉元的不三不四,跟她們班李向東的勾搭連環,等等。

說著說著就跑題了,拍著桌子發表斷言:“你他媽的從來就是個賤貨!”韓靈滿臉通紅,說:“對,我當然是個賤貨,要不然怎麽會跟你來深圳?要不然怎麽會為你打胎?要不然,”她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剛打完胎你就打我,你還是不是人你?!”說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整整哭了兩個小時,飯都沒顧上吃。天亮前淺淺地睡了一會兒,醒來後淚眼不幹,看著旁邊呼嚕震天的肖然,她忽然心酸起來,想這還是不是當初那個手執玫瑰,聲稱願意為自己死一千次一萬次的男人?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三年之癢”吧。三年了,愛情漸漸消磨,恩愛沒有了,歡笑沒有了,甚至連疼痛都沒有了,只剩下難以忍受的癢。一切令人心動的優點都慢慢變成缺點,從猜忌到仇恨,從冷漠到厭煩,每一次爭吵都會使裂痕更大更深,不可修補,無法彌合,這還能叫作愛情嗎?

那是肖然從武漢回來的第二天,晚飯後兩個人散了一會兒步,不知不覺就說到了她的肚子上。按照韓靈的意思,肖然反正也賺到錢了,養家糊口已經不是問題,所以堅持要生下來。一說起這個肖然就不耐煩,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跟她分析目前的形勢,說著說著,忽然心裏一動,陰惻惻地冒出一句話來:“我問你,那天晚上你幹什麽去了?為什麽不回我電話?”

戰爭就是這麽引起的。韓靈不住聲地辯解,說當時正在陪老板應酬,確實沒聽到。這老板本來就是肖然的一塊心病,再說韓靈那兩天明明請了病假,怎麽又去跟他搞在一起?越想問題就越多,口氣也越來越嚴厲,韓靈快急哭了,喉間一陣惡心,彎著腰嘔嘔地吐了半天口水,肖然冷冷地站在旁邊,怎麽看怎麽覺得她是心虛裝的,一個念頭在腦子裏噼噼啪啪地亂蹦,憋了半天,終於脫口而出:“說吧,韓靈,這孩子到底是誰的?”

劉元回到深圳,已經是深夜了,經過黃崗食街時,他在路邊選了一個高大豐滿的東北姑娘,摟著她穿過燈火通明的街市,回到空曠而孤清的家。進門時,桌上的call機“嘀嘀”響了兩聲,無聲無息地靜止在無邊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