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2頁)

我正試著描述這些人的生平,在寫作過程中,我時時能感覺到有一種強大的、悲愴的東西包圍著我,生者和死者都在場,一切都像是偶然,一切又像是預先排演好了。人間種種,不過是這出戲的一個過場,而誰將是最後的謝幕人?

肖然死後,再也沒有人恨他。陸錫明說他至少幫我賺了兩千萬,我怎麽會恨他?趙偉倫說我只不過判了十年,出來後照樣有機會好好做人,他呢?連命都丟了。陳啟明說他生前是我的兄弟,死後仍然是。劉元嘆口氣,念了兩句詩:“金樽已空夢未醒,繁花開處血斑斑。”然後轉過頭,目光灼灼地問:“你懂麽?”

金樽已空夢未醒,

繁花開處血斑斑。

二○○一年底,肖然在粵東一座無名小山上求到這兩句詩,當時無人能懂。一個月後,他悄悄立了一份遺囑,任何人都不知道。那時他正處於事業的巔峰,聲名遠震,富比王侯,但在心裏,他是不是早就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死人?

韓靈被搶後得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症,整夜整夜地失眠,一合上眼就感覺眼前有人,頭發一把把地往下掉,露出幹枯的、沒有光澤的頭皮。有一天肖然很晚才回來,看見她勾著頭坐在地上,頭發披散著,一聲不發。他說你怎麽了,要睡到床上睡去。韓靈沒有反應,他上去推了她一下,韓靈像根木頭一樣應聲而倒,肖然慌了,沖到床頭要打急救電話,這時韓靈突然醒了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腿,說肖然,她雙目流淚,說肖然,我要回家。

那天他們說了很多話,肖然蒙眬入睡的時候,聽見韓靈在耳邊輕輕地問:“肖然,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肖然一下子睜開眼睛,說別胡思亂想了,快睡吧,天都要亮了。韓靈嘆口氣,“啪”地關了燈,屋裏一下子黑了下來。

寂靜而空虛的黑暗中,韓靈聽見波濤翻卷、風過樹梢,整個世界充滿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閉上眼,身體用力地蜷縮著,蒙蒙眬眬中,那只粗大的手又伸了過來,“不要叫!”那只手把她的嘴捂得死死的,一個低沉的聲音說:“你要敢喊,我就一刀捅死你!”

韓靈的心急促地跳動,想喊,喊不出聲,想掙紮,但就連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那只手開始猥褻地在她全身上下亂摸,韓靈哭了,就像在多年前那間簡陋肮臟的電影院裏,她胸口壓著巨石,看見夢裏的自己渾身冰涼,孤單地哭泣。

那天送韓靈到醫院的是一對情侶,他們宵夜回來,在黑影裏親熱了很久,然後依偎著慢慢往回走,走到一個小山包旁,聽見上面窸窸窣窣地響,那姑娘有點害怕,緊緊抓著男友的胳膊,小夥子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轉過身對她說:“走,上去看看,那好像是個人。”

韓靈。韓靈趴在一片長草之中,手腳都捆著,嘴裏塞著一大團芭蕉葉,正一點點地往山下挪動。那姑娘尖叫一聲,一步躥到男友身後,死死地摟著他的腰。小夥子壯起膽子,伸手把那團樹葉揪了出來,韓靈下巴拄地,臉色蒼白,哆嗦著嘴唇說:“救……救命啊。”

“救命啊!”衛媛笑嘻嘻地說,你要吃了我啊?肖然不理她,一把將她扔到床上,三下兩下脫了衣服,兇猛地撲了上去。

月亮出來了,光華如水,清輝灑遍,人間像洗過的一樣,清新潔凈,處處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