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潮陽強仔十一點鐘醒來,像往常一樣,抽了一根紅塔山才起床。洗臉的時候用力大了點,胸口的刀傷又在隱隱作痛,他嘟嘟囔囔地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砍他的東北佬,還是罵自己不小心。那一刀其實本可以躲開的,要不是四眼兵在旁邊礙事,他絕對有信心在東北佬出刀之前就把他打倒。一個漂亮的組合拳,左直拳、左擺拳、右鉤拳,東北佬像個麻包一樣直飛出去,再跟上一腳,他的皮鞋可是特意訂做的,前面有一圈鋼板,一腳就能讓他做不成男人。

潮陽強仔不算大人物,道上比他威風的有的是,但他認為自己早晚有一天會出人頭地,出來混嘛,只要不怕死,敢打敢沖,誰都會敬你三分。再說潮陽強仔也懂規矩,不偷不搶,不撈過界,該收的收,不該收的一個子兒都不動。上次那個湖南佬約他去嘉華不夜城收錢,那是誰的地盤,赫赫有名的白粉達啊,去不是找死嗎?最後怎麽樣,湖南佬斷了兩條腿,討飯都不能在深圳討。

在樓下的茶餐廳喝了一壺鐵觀音,吃了兩籠蝦餃、一籠幹蒸,潮陽強仔感覺自己渾身都熱起來,四眼兵打電話說姓趙的條子有個事情,問他做不做,他砰地把茶杯墩在桌上,粗聲大氣地罵了一聲“丟”,說當然做,賠錢都要做,不跟條子拉上關系,咱們混一輩子都是小蝦米。

姓趙的條子跟他有點小小的淵源,一九九五年剛來深圳時,停車場一場大戰,潮陽強仔有了點小小名聲,但也蹲了十五天的班房。姓趙的那時還只是公安局的一個科長,挺和氣的,問了兩句就讓他走了,沒打沒罵,還丟了一根煙給他。後來在不同的場合又打過兩次照面,姓趙的問他混得怎麽樣,還警告他別幹違法的事,說“讓我逮到,你就慘了”,不過臉上笑嘻嘻的,一點警察的架子都沒有,他當時就想,此人將來必有大處,氣派不一般啊。

趙偉倫還和當年一樣和氣,指指中間的平頭,說這是肖老板,潮陽強仔和四眼兵趕緊作揖,趙偉倫笑了笑,拿起皮包,說肖老板找你們有點事,你們談吧,我回局裏去了。肖然斜著眼看了看趙警督,臉上有點微微的笑意。門關上後,他擺擺頭,周振興從包裏拿出幾摞鈔票,齊刷刷地碼在桌上,肖然說這是五萬塊,不用殺人,不用動刀動槍,你們送一個孩子回家就行。

這是肖然對付陸錫明的第二招,十八個小時之後,他給陸錫明打電話,說陸總,聽說你兒子成績不錯啊?陸總一下子軟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哀求,說肖然咱們有事好說,有事好說,你別動我兒子。肖然爽朗地笑,說我只是找人送他回家,深圳車這麽多,小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啊。

陸錫明滿頭流汗,聽見肖然淡淡地說:“這事就算過去了,封你廠的事,你自己應該能解決,我再給你兩百萬,也不算虧待你。但你要是再用我的牌子,我會多找幾個人,”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一字一句地說:“送你兒子,回家!”

那是肖然第一次跟道上人接觸,幾年之後,潮陽強哥成了珠三角一帶有名的豪傑,過江猛龍威到海,連香港澳門的事他都能插上一腿。肖然死後第三天,他帶了四十多個人去祭他,一色的黑西裝黑領帶白襯衫,酷似香港電影裏的黑幫集會。強哥頂著一副大墨鏡,臉上陰陰的,看不出是悲是喜,他摸著肖然的遺像默哀了半天,然後斬釘截鐵地說:“生前事,你罩我;身後事,我罩著你!”四十多條大漢同時鞠躬,強哥分開人群大步往外走,鴉雀無聲的靈堂裏,肖然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面色平靜,神態淡然,瞳孔微微有點收縮,似乎正在怕著什麽。

收拾了陸錫明,君達公司開始步入它的輝煌期。一九九八年七月,君達公司增資,注冊資本從一百萬增到五千萬,做過幾天生意的人都知道,公司的注冊資本大多都是假的,到處挪借一下,一驗完資就紛紛撤走,但君達公司這五千萬可是紮紮實實的硬通貨。那時“伊能凈”香皂賣得正火,等在廠門口的貨車每天都有十幾輛,鈔票像流水一樣滾滾湧來。肖然自己也很得意,有一天下班後跟周振興和陸可兒吃飯,說現在公司賬上閑錢都五千多萬了,咱們想個辦法把它花了吧,人閑著不要緊,錢閑著可就是罪過。

那頓飯吃了三個多小時,最後上的龍蝦粥又香又糯,但誰都沒心思吃。談到投資,陸可兒十分興奮,從房地產、餐飲一直談到販賣珠寶鉆石,周振興潑冷水,說:“你對珠寶行業了解多少?除了你脖子上的項鏈、指頭上的戒指,你還知道什麽?”然後給陸可兒上課,說你知道南非的戴比爾斯公司嗎,人家壟斷了全球鉆石市場的百分之八十,你是不是準備打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