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4頁)

那時肖然還有四個月的壽命。他身上有六張會員卡、四張信用卡,據說還有幾張花旗銀行見票即付的現金本票,這些東西可以讓他身無分文地走遍全世界。他的一副釣竿價值上萬元,一支高爾夫球杆相當於一個白領全年的收入,他在彩衣皇宮一夜的消費可以買一輛轎車。他站在世界的最頂端,但關於未來,他一無所知。

彩衣皇宮是一家秘密的私人會所,所有會員必須通過熟客介紹。肖然二○○○年秋天成為會員,以後每次路過香港都要進來坐一坐。與彩衣皇宮相比,其他再有名的夜總會都像是大排档,以肖然所在的嘉寶包廂為例,開房費三萬,每小時收費五千八百港幣,這價格還不包括酒水和服務費。

兩年裏肖然在這裏至少消費了上百萬,不過這錢花得並不冤枉,彩衣皇宮的老板與三國名將陸遜同名,為人低調,但交際十分廣泛,經常在富翁之間穿針引線,肖然通過他結識了無數商界名流,有年輕的船王、血統復雜的金融家、出身名門的地產大亨、風度翩翩的傳媒巨子,這些人誰都不比他錢少。那時候肖然還不像後來那麽有名,大多時候都是沉默地坐著,偶爾發表一點見解,看上去像南瓜一樣木訥老實,直到二○○二年著名的“彩衣港姐風波”。

“港姐”真名叫秦巧雲,身高一米七五,五官酷似李嘉欣,所以人人叫她港姐。港姐在彩衣皇宮的身價是每小時三百英鎊,也可以用美元和港幣結算,但拒收人民幣。這是陪聊的價格,摸一摸捏一捏無所謂,如果想采取進一步的攻勢,那就要問問自己的荷包答不答應。雖然價格不菲,但從來不缺買家,在生意最紅火的二○○一年,港姐秦巧雲一晚上要轉四五次台,每天都要賺半盆鈔票。江湖傳聞,說她有一天去衛生間,在鏡前塗抹完畢後,服務生笑嘻嘻地跟她討小費,港姐冷冷地哼了一聲,伸手在挎包裏抓了一把,眼睛不眨地扔在盤子裏。那一把最少都有三四千港幣。

那天肖然去得晚了一點,媽咪帶小姐進來時,港姐已經轉戰多處,分身無術,不能過來陪他。媽咪一臉狐媚地引薦新產品,說你要不要新來的芬蘭波霸,才十七歲,最鮮嫩的金絲貓,見肖然不感興趣,她又推出了嶄新的重慶玉女、未開封的境外白人,還有一對跳舞的孿生姐妹,據說曾經多次給張國榮伴舞,肖然一概不理,揮揮手把她們全轟了出去,說我就要秦巧雲,你把她給我叫來。媽咪一臉為難,說港姐正在坐林少的台,實在騰不出身來,你還是叫別人吧。肖然勃然大怒,說林振是個什麽東西,我讓他幾次了,他讓我一次就不行?今天晚上我要定秦巧雲了,要多少錢,你讓她自己說!

風波就是這麽起來的。肖然和林振都是彩衣皇宮的老主顧,誰都不能得罪,媽咪硬著頭皮兩頭調解,調解了一個多小時,矛盾不僅沒有解決,反而愈演愈烈。

港姐的身價也一路飆升,從五十萬到一百萬,一直漲到五百萬,肖然正要繼續投標,那邊林振改口了,對媽咪說你問問他是不是白癡,有那五百萬,我還不如請幾個黑道,一槍幹掉他!然後就開始人身攻擊,林振罵肖然是“大圈農伯”,撿了兩個土錢就忘了自己是誰了,“你讓他搞搞清楚,這是香港,不是深圳!”肖然罵林振是騙子世家,靠他爹賣玻璃賺的幾分錢到處招搖,早晚要被人砍死,“仆街的王八蛋!”

罵到最後,兩個人都怒不可遏,林振拽著港姐踹門而入,說你不就是想上她嗎,老子就是不讓你,我現在就上給你看!說著就開始撕扯港姐的裙子。肖然氣得臉色鐵青,抄起酒瓶子就要敲他腦袋,想了一想又放下,大喊一聲:“剛子!”趙寶剛縱身而入,揮拳直取林振,噼噼啪啪一陣亂響之後,只見林氏珠寶的公子仆坐地上,眼窩淤青,鼻血橫流,這時門口圍了一大堆人,林振艱難地站起來,恨得銀牙咬碎、眼眶瞪破、鼻孔翻轉,在他身邊,肖然正輕薄地摟著港姐,臉上似笑非笑,眼睛裏閃著冷冷的、狼一般的光芒。

那次肖然差點回不了家。林振揚言要花一千萬幹掉他,趙寶剛全副武裝,一再戒備,還是感覺到了那無所不在的危險,最後只好向部隊求助,部隊派了半個連的兵力,一直把他們護送過關。那段時間肖然的樓下一直有人逡巡,連停車場都有人站崗,腰裏鼓鼓囊囊的,明顯是硬家夥。肖然對此倒不太在意,他那天跟港姐調了很久的情,臨上床時突然沒了興致,披著睡衣在書房抽了兩支煙,隨手翻出來一摞照片,他信手翻著,慢慢地想起幾年前的一些事。那時天快亮了,港姐在他的床上已經睡熟,四周金碧輝煌,然而死一般的寂靜。肖然看著看著,突然在一張照片前停了下來,那是他和韓靈在深圳的第一張合影,在小梅沙,韓靈穿著泳衣站在海灘上,年輕的臉上容光煥發,他摟著她的腰,從救生圈後探出半張臉,眯縫著眼睛大笑。仔細想想,那已經是九年前的事了,九年了啊,肖然輕輕地嘆了一聲。門口的趙寶剛聽在耳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