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3頁)

如果這是真的,那麽坐在周振興和陸可兒中間的究竟是誰?是誰一直聽著他們的表白默默無語?

一年後,周振興的“振興高級中學”奠基,陸可兒到場祝賀,我作為深圳文化人的代表上台講了幾句話,告誡他的學生“不迷信,不盲從,獨立思考;多閱讀,多留意,遍地學問”,講完後周振興給了我一個三千元的紅包,然後請我和陸可兒吃飯。再談起肖然,他喟然長嘆,說我那時就感覺他活不長,每次進他辦公室,總看見他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說的話越來越怪,越來越玄,再想想他的身份,感覺挺瘆人的。這話還沒說完,陸可兒一下子叫了起來,說是的,我想起來了,那天……

那天是凱瑞達收購總合同簽約之日。根據陸可兒的估算,這份合同簽完,在兩年之內,肖然手裏至少要多出六個億的現金,十五億以上的總資產,不過他似乎一點都不高興,簽合同時表情淡淡的,還有點說不明白的憂郁。陸可兒開始還認為他是在“作老板秀”,故意扮矜持,於是就跟他開玩笑,說老板,照這樣下去,十年之內你就能超過李嘉誠,到時候咱們也去外太平洋買幾個島,招一大堆雇傭軍,然後宣布獨立,你也來過過當皇帝的癮。肖然沒理她,翻著文件刷刷地簽名,一邊簽一邊說“當皇帝沒有好下場”,然後伸出左手,說算命的算我今年有血光之災,你看呢?

這句話,陸可兒當時並沒有在意,但過了一年,她再想起這句話,感覺一身冰涼,抖了一會兒之後,她大聲說,現在我想明白了,他那時,他那時就知道自己要死!

根據陸可兒的描述,肖然當時臉色煞白,眉宇間一股青氣,看起來鬼氣森森。他眯縫著雙眼,似乎在看一件很遠的東西,但仔細看看,又發現他正在逼視著你,那目光渙散無神,卻又幽深如井,像墓園中明滅不定的鬼火,讓人害怕,但他自己,似乎也正在怕著什麽。

這世界很危險。

——引自肖然的遺囑

還有他的手。那是一只傷痕累累的手,中指上有一處割傷,那是割草時留下的,那年肖然剛上小學一年級;虎口上有一處劃傷,那是他小時候跟女生打架留下的戰績,傷於一九八○年,那時肖然家剛剛裝上電燈;最惹人注目的是掌心的燙傷,燙於十年之前,那時韓靈剛打完胎,在公司門口暈倒,肖然坐車去看她,在半路上發了一個誓;在手掌之外,還有一排殷紅如血的牙印,在某種意義上,那或許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財產。

那是一只傷痕累累的手,一切紋路都已經被割斷。

彩衣港姐風波之後,肖然一直沒離開過深圳,但誰都找不到他。他的別墅一直空著,家政公司每周上門搞一次清潔,從來沒見過主人;秘書劉虹天天往他桌上放文件,放了整整兩大摞,但一直到最後他也沒看過一眼;那段時間衛媛忙著打理她的美容院,每天晚上打他手機,總是聽見提示音:“您撥的用戶已關機。”有一天深夜,鞍山的韓靈忽然被電話驚醒,她迷糊了半天,等拿起話筒時,已經沒有任何聲音。

“別松手,”肖然說,“人這麽多,千萬別走丟了。”

那是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肖然帶韓靈母女在沙頭角看焰火,當零點鐘聲敲響,兩岸同時傳出歡呼聲,肖然突然抓住了韓靈的手,那時人潮湧動,韓靈甜蜜地笑著,看見肖然的臉被滿天禮花照得格外清晰,像一幀永不褪色的照片。

那一定是他,韓靈木呆呆地說,他死前還想著我。只差半分鐘,我就能抓住他了。

肖然死前見過潮陽強仔。那時強仔已經改稱強哥,在江湖上嶄露頭角,除了替君達公司討債,他還開了一家“藍貓”夜總會,據說這裏面也有肖然的股份。雖然生活在美女窩裏,強哥卻一直都很保守,只跟“藍貓”的媽咪一個人相好,此媽咪名叫尹虹,東北師範大學畢業,曾經在嘉華不夜城做過兩年坐台小姐,和強哥好上以後,她就金盆洗手,結束了自己的皮肉生涯,兢兢業業地替他打理生意。

“藍貓”開業後,她把當年的姐妹全拉了過來,用大學裏學到的教育才能,把她們訓練得像真貓一樣乖,現在的深圳娛樂界有相當一批媽咪都出自她的門下,直到今天,她們提起她來都贊不絕口,說她“有型有路”。有型有路的娛樂天後現在還在羈押期間,我去看守所看她時,發現她並不像想象中那樣艷光四射,而是一個容顏枯槁、神情呆滯的女人。

談起強哥,她始終淡淡的,說我愛上了一個無惡不作的歹徒,但我從來都不後悔,因為“沒有誰像這個歹徒一樣疼過我。”說完這句話後,她嘴角抽動,微微地笑了一下,目光突然活了起來,整個人也有了光彩,看上去風致嫣然,又嫵媚又親切,十分動人。跟她聊了將近三個小時,要離開時,我的警察朋友突然把我叫住,遞給我一張紙,說你看看,這個雞居然還是個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