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8頁)

孫嘉遇帶來的,竟是牛肉圓白菜餡的餃子。

沒有在國外呆過的人,大概很難想象常年旅居者對中國食物的刻骨思念。我才出來半年,就已經熬不住了。經常會在夢裏走進北京的餐館,奢侈地點上一桌炒菜,不過很多次,都是菜未進口,人就流著口水醒了。

奧德薩有中餐館,但價格昂貴暫且不說,顏色香氣固然無法奢望,可連味道也是怪怪的,完全徒具其表。

有這些背景,也就不難想象,我見到那一飯盒圓胖飽滿的雪白餃子,是如何垂涎欲滴。我沒能忍住嘴饞,幾十個餃子把我給賣了。

我放他進屋。

“有點涼了,你們有煎鍋吧?熱一熱再吃。”他熟門熟路地摸進廚房。

我趕緊跟進去,從他手裏搶過鍋鏟,“我來我來,你吃了嗎?”

“你打電話的時候,剛剛吃完。”他退到廚房門口,“有個烏克蘭朋友,最近忽然迷上了中國食文化,我們就都成了她家的食物處理機。”

“哦,那多好。”我顧不上多說,只胡亂應著。煎鍋裏滋滋作響的餃子,在鼻子尖底下散發著誘惑的香氣,已經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鍋鏟上的水珠不小心落進熱油中,嘭一聲炸開了,其中一兩滴落在手背上,不是很痛,卻嚇人一跳,我尖叫一聲退後兩步。

“真笨!”他搶著蓋上鍋蓋,“還是我來吧。”

“不用不用……”我跳腳,“快快,圍裙幫我拿過來。”

他取過圍裙征詢:“系上?”

“嗯。”我邊翻餃子邊點頭。

他略微低下頭,將圍裙繞到前面,攔腰打了個結。但他的手在我腰間停留的時間,實在太長了點,我才覺得不妥,正要開口抗議,他的人已湊近,聲音就在耳邊:“你的腰真細。”

或許是呼吸,或許是他的嘴唇,輕輕擦過我的耳廓。我渾身一哆嗦,鍋鏟差點兒失手落地。

他輕笑,放開手,居然施施然出了廚房,隔著房門撂過來一句話:“別傻站著了,再不出鍋就糊了。”

餃子味道還真不錯,就是圓白菜有點軟,大概是焯水焯得火候過了,口感不那麽清爽幹脆。

“慢點兒,小心別燙著,好吃嗎?”

“好吃。”我一邊往嘴裏填著餃子一邊意猶未盡地嘆氣,“什麽時候再吃一頓豬肉白菜餡的?我快要想瘋了!”

都說人離鄉則賤,物卻以稀為貴。國內幾毛一斤的大白菜,到了這兒就變成稀罕物,平日難得一見。

他坐在對面含笑看著我,眼神卻有些奇怪,像是想起了什麽久遠的往事,有點柔軟,也有點恍惚。聽到我的奢想,方回過神,伸手在我腦門上彈個爆栗,“你這小妞兒,怎麽這麽事兒啊?”

我扭頭躲開了,只是悶頭吃,心裏頗有些瞧不起自己。如果我夠義氣,明白了自己想知道的,應該立刻站起來與他劃清界限。可是維維黯然的神色還在眼前,我卻沒事人似的,竟和這個男人同在一個屋檐下,娓娓而談閑話家常,是不是有點無恥?

“聖誕節準備去哪兒玩兒?”他問我。

我嘴裏塞著餃子,半天說不出話,好容易咽下去,才回答:“哪兒也不去。節後我要考試,在家復習功課。”

奧德薩音樂學院預科生入系的淘汰率,一向高得驚人,我一點兒都不敢懈怠。

“嚯嚯嚯……”他顯然不相信,“那些學生我見得多了,哪一個不是拿著家裏的錢胡造?有幾個真正用功的?”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悶悶地說。

當年高考失利,對我是個沉重的打擊。從小到大生活在贊譽中,走路一直都是擡著下巴的,一心以為自己是哈斯姬爾在世。沒想到一跤栽在高考上,接到成績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注:哈斯姬爾,羅馬尼亞著名女鋼琴家)

我用功,大半是為了重拾過去的驕傲。

孫嘉遇笑笑,沒再說什麽,起身在屋裏四處轉悠,什麽都拿起來看一看,特別地不見外。

等我洗了碗從廚房出來,就見他拎著塊硬紙板,正翻過來掉過去地擺弄。

那快長條形硬紙板的背面,貼著一張標準的鋼琴鍵位,平時不去學校的日子,我就用它練練指法,雖然簡陋,但聊勝於無。

“你就拿這個練琴?”他擡起頭,一臉困惑。

“嗯,怎麽啦?”

“為什麽不在實物上練?”

我癟嘴:“琴房太貴了,我基本上都是周末去,周末半價。”

半價一小時還要十五美金呢,簡直是在搶錢,而且要提前一周預約。象我這樣的預科生,想得到輔導教師的指點,更得另行付費。

他心不在焉地“哦”一聲,輕輕放下紙板,見我按著胃部一臉不爽,忍笑問:“撐著了?”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方才吃得太急沒感覺,這會兒才感覺到實在吃多了,胃部象個鉛球沉甸甸地往下墜。